关灯
护眼
字体:

戏装山河(180)+番外

作者: 君子在野 阅读记录

“师哥,从发下誓言的那一天开始,我愿不惜一切代价,只求此生能够免于爱情的侵扰,直到碰见宗义。你可以讥笑,也可以骂我有眼无珠,但我爱他,他给了我暗无天日的人生中唯一的光明。这份爱与国家无关,更无关党派与政治,它发乎人性,发乎温暖,我相信,无论战争的功过成败,这份人间至平凡之爱将与我与他一起朽烂于尘土,不被世俗评判,不为任何纷扰而褪色。

“他予我之爱,我深记于心,但却不能有所回应,因为我心中不能唯他一人,我爱你和沈先生,爱柳初师哥,爱这片土地每一名麻木怯懦的中国人,这份情怀之宽广之痛苦,令我不能回报陈之万一。”

“你所体会之爱恨,我曾感同身受,你所体会之挣扎,我曾万倍挣扎,你有沈先生为灵魂伴侣,而我此生将踽踽独行。我的心早已给予你们,我的爱将以死亡告终,只有这副躯壳,追随我的爱人而去,赎万世不赎之罪孽。”

“师哥,原谅我用这种方式与你草草告别,我不曾悲伤,也希望你不要为我悲伤,请守在你该坚守的位置,我的灵魂将护佑你,你的身边,无数隐姓埋名者在用生命护佑你。”

“永别了,少轩师哥。师弟杭云央敬上。”

最后的几句话莫青荷根本没认真去读,他的眼泪控制不住的往下流,甚至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哭泣,他只是感觉脸颊被风吹得冰冷,伸手一摸,才知道是流了眼泪,他紧紧攥着那几页薄纸,任泪水一滴滴的打湿了它,视野湿润而模糊,他看到纸页被打湿的地方浮现出了新的字迹,不用想他也知道,那是云央从陈宗义手中得来的情报。

这就是他们的生命了,就连遗书,也要成为传递信息的工具,人之性命在此刻显得如此卑微,也如此浩大。莫青荷抖着手把信笺塞回袖子里,连滚带爬的往巷口扑过去,外面的枪声已经逐渐平息,他知道自己不能出去,只能用指甲死死抠着古旧的砖墙,指甲缝隙填满了泥土,又渗出了血水,他稍稍探出头向外看,只觉得心跳如擂鼓,每一声吞咽口水的细响都形成巨大的轰鸣。

巷口那一块方方正正的光明已经没有了站立的人,落雪被无数双仓皇的脚踩成了稀泥,陈宗义躺在血泊里,胸口开了一个血洞,汩汩涌动的血在夜色里如墨汁一样浓郁漆黑,他伸着手臂,身体摆成一个大字,静静的睁着眼睛。

在他周围,许多穿黑制服的宪兵横七竖八的躺着,都已经没了声息。天空飘着鹅毛般的大雪,纷纷扬扬落个不停,雪让周围显得清洁而寂静,杭云央安静的站在马路中间,留给莫青荷一个漂亮的背影。

远处又起了人声,有人在大叫,脚步纷乱嘈杂,一群人喊着口令朝这边跑来。

云央慢慢转身,一步步走向陈宗义的尸体,跪在他身边,温柔地为恋人合拢双眼。然后他站起身,望着莫青荷藏身的方向,露出稚气的甜蜜微笑。

莫青荷瞪圆了眼睛,捂着胸口大口喘息,往后倚着墙壁,几乎要瘫坐下去。

然而他还是尽力站着,竭力扮演着这场落幕唯一的观众,他也开始微笑,用手掩住嘴,一边压制着身体的痉挛和即将喷薄而出的野兽般的咆哮,一边朝云央微笑,眼泪断了线般往下淌,他的眼睛浸泡在泪水中,目不转睛地凝视着他的小师弟,凝视他姣好的身形和真诚的目光,凝视他生命中最后一次登台与谢幕。

就在莫青荷目不转睛的注视和微笑里,云央举起了枪,对准自己的太阳穴,轻轻扣动了扳机。

砰的一声,云央的身体如断线的纸鹞,微微停了几下,然后无声无息地倒了下去,无声无息的躺在一片未受污染的雪地中。

第73章 何处云飞是妾家?

又一群宪兵赶到了,有人在叽哩哇啦的说日本话,莫青荷没有犹豫,迅速遁回小巷的阴影中,山猫一般敏捷的翻墙逃逸。

他沿着杭州城一条条纵横交错的小路急速奔跑,不断涌出的眼泪让他看不清方向,一次次被脚下的砖石绊倒,又一次次捂着膝盖爬起来,穿过狭窄而拥挤的南方市井,一直奔向那泛着水汽的茶园和山坡,他觉得自己就像一匹乱跑乱撞的牲口,然而他不能停下,日本人就要来了,杭州城就要沦陷了!

风呼呼的吹过他的耳畔,冰冷的雪不断撞击他的面颊,不知跑了多久,周围的民宅逐渐稀少,马路断断续续,两侧摇曳着成片的荒凉沃草,莫青荷混迹在三三两两的难民身影里,拐过一道弯,拨开遮挡视线的一丛蒿草,只见天地陡然开阔,夜幕中的群山呈现出温柔的曲线,那浩浩荡荡的数百难民,裹在厚重的棉服里,在茫茫落雪中,如同一条沉默而凝重的长龙,往蜿蜒的山路上深一脚浅一脚的缓缓走着。

莫青荷面容潮红,因为长距离奔跑而全身暖热,他冲进难民的队伍里,大步往前开辟道路,终于队伍的中部遇见了满脸倦容的原野,他赶上去,用力拍了拍原野的肩膀,生机勃勃的向后大声呼喊:“加快速度,我们就快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