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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装山河(46)+番外

作者: 君子在野 阅读记录

莫青荷戏园子出身,甚至还不如川田口中的相公堂子,从小认识的不是耍把戏的就是卖艺的,十二三岁初懂人事,同门师兄弟之间关起门亲亲摸摸,若不是莫柳初护着他,连初夜都留不到金主手里,更别说往后稍有了名气,被人争着抢着的捧,金主的门槛越来越高,他仍是卖,直到遇见沈培楠,才签了长期而隐秘的合同。

他从那日本蝮蛇的眼神里就看出他心怀不轨,却也没想到竟嚣张到如此地步,大约是沈培楠的“声明”太过薄弱,莫青荷的脑海里又闪过了那棵海棠树,他想,国要是弱了,连人的话都成了狗屁。

青荷用余光瞥了一眼沈培楠,正好看见一道红痕从他夹烟的指缝的流下来,沿着手背直滴到手腕上,再一偏头,自己身上那件簇新的格子呢衬衫的右肩部位印着一个骇人的血手印。他立刻意识到沈培楠在席上一定为自己发了脾气,不知有没有惹恼那日本人。

他扬手抢了沈培楠手里的烟,扔在地上碾灭了,又掰开他的手掌,一道道破口泅着血,混着盛夏的汗水,一塌糊涂。

沈培楠见他仿佛被吓着了,从口袋里掏出白棉手套,使劲攥着吸干手心的血,道:“捏碎了个杯子,玻璃碴割的,一会就结痂了。”

莫青荷见他擦得粗鲁,心里虽窝着火,仍掏出一块香喷喷的手帕,把他的手捉过来,沿着虎口缠了两圈,打了个结。

沈培楠把手心手背翻转了两圈,见蝴蝶结打的齐整,笑道:“倔起来像头驴子,好起来又成了个小乖娘们。”

莫青荷沉默,双目凝视不远处的一棵老冬青树,他忽然感到悲哀,即便他跟了沈培楠,即便被人此生唯一一次宣称为正妻,他在别人眼中也不过是个扮小娘们的兔子,玩腻了就能扔给别人的玩意儿。

“你尽管嘲笑,但我自己记得我是个男人。戏是祖宗的东西,是中国的东西,要拿来伺候日本人,除非我死了。”莫青荷的声音很轻,语气坚定,他转过脸,平静的望着沈培楠,“我不给他唱,最差不过是个死,我想好了,你现在去应了他,今晚我吞鸦片自尽,就算川田问起来也一定不会赖到你身上。”

沈培楠脸上的笑容僵住了,愣了半天,突然使劲把莫青荷往怀里一箍,下巴支在他的毛茸茸的短发里,轻轻地嗳了一声,道:“得亏了你是个小子,要真是个丫头,我立马就娶了你。”

他收起了戏谑,一条胳膊圈着青荷,他的手被帕子扎得严严实实,只剩四根手指能动,他便用四指的指腹摩挲着莫青荷光滑的脸,低声问道:“小莫,你怕死么?”

莫青荷把脑袋埋在沈培楠胸口,一呼一吸全是他身上的味道,不香,却很清爽的男人气,他使劲摇了摇头。

沈培楠叹道:“我怕,我不仅怕死,也怕降职,怕那川田久,怕兆铭和蒋光头,我必须活着,把军权和党国的信任都捏在手里,死了不过浪费一副棺材板,活着,却可以保护数以万计的百姓,这才是军人该做的事。如果有一天日本人真的打进来,上战场的却都是今天那帮废物,我死不瞑目。”

他双手握着青荷的侧腰,手心烫的像两块火炭,在床上都少有的小动作让莫青荷产生了奇异的困囿感,他感到透不过气,胡乱低头躲避沈培楠过于灼热的视线。

沈培楠不放过他,自顾自道:“川田这个人阴毒,有仇必报,他作为藤原中将的代表,在党国的势力很大,我现在拒绝他,他有一万种方式让我不好过,而只要稳住他……”他顿了顿,“十五万是全师大半年的军费,折算成现洋要用三辆卡车来拉,小莫你告诉我,没有军饷,没有粮食和弹药,我拿什么打你说的这一仗?”

莫青荷迷惑了,一时觉得他对,一时又全盘否定,他推开沈培楠,讷讷道:“我相信你的初衷,但这场戏我不能唱,唱了,别说外人,连我自己都瞧不起我们梨园行!”

他从青石凳上跳下来就要往回走,沈培楠也终于失去了耐心,他狠狠拽了拽衬衫领子,大步追上去,右手虽受了伤,真使用起来却如同铁钳,他攥着莫青荷的胳膊强迫他回头,声如闷雷:“蠢货,如果亡了国,谁还记得京戏是什么?从今往后,大江南北唱的是日本的四季歌!”

“今天一场羞辱,换你们梨园行的百年传承,够不够买你的二两自尊?”

莫青荷呆呆的看着沈培楠,突然一跺脚,双手抱头蹲了下去,挣扎道:“你知不知道这场戏唱完咱们会被骂作什么?我本来就是没脸的人,再没脸又怎么样,可你怎么办,你怎么办呀?”

“我不能让你被人骂汉奸了,我舍不得,我真是舍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