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诛砂(274)

“你们觉得欺人太甚。你们觉得委屈,不是正应该说出来吗?”谢柔嘉看向他们说道,又看向杜望舒。“杜爷爷,你去见我祖母。把你的委屈和怨恨说出来不是正好吗?”

杜望舒笑了。

“有什么好说的?说出来这些事都可以没发生吗?”他说道,看着谢柔嘉,“谢大小姐,我们没有什么话说,我们现在只等着谢珊死,她死了……”

他说到这里击掌大笑。

“我们举觞相庆,痛快大笑,痛快!”

牢房里的人们都笑起来,举着手拍着喊着,还有人唱歌,还有人招呼已经看傻的官差要酒喝。

谢柔嘉也笑了,伸出手也跟着拍。

见她如此,欢笑的拍手的杜家众人渐渐的停下来,有些不解的看着这小姑娘。

这小姑娘自从进来后就一直看起来很奇怪,至少跟他们熟悉的小姑娘们不同。

牢房里只剩下谢柔嘉的击掌声,听起来格外的诡异。

“原来祖母念念不忘的杜望舒,就是这么个人啊。”谢柔嘉停下手,视线环过诸人,“你们杜家的人就是这样啊。”

有人想说话,杜望舒抬手阻止,看着谢柔嘉让她继续说。

“你一辈子过的委屈,是你的事,关别人什么事?”。”谢柔嘉说道。

“关别人什么事?”一个年轻人喊道,“要不是你们谢家,我们太爷能过的这么委屈吗?”

“没有我们谢家,你们太爷一样过得委屈!”谢柔嘉接过他的话说道,“没有谢家,还有周家,王家,其他家,都能让你们过的委屈,因为让自己过的委屈的不是别人,是你们太爷自己。”

“你…..”年轻人伸手指着她。

“没错,你有委屈,你觉得不服,你去说啊,去闹啊,大不了一死,至少也痛痛快快,不敢闹,不敢说,自己憋屈,这憋屈是自己想要的,是自己选的,活该!”谢柔嘉喊道踏上前一步。

年轻人不由后退一步。

这柔柔弱弱的小姑娘,怎么突然之间有些吓人?

“人活着,你不敢去跟前笑,不敢去骂,等人死了,还举觞相庆,还痛快?还庆贺?痛快什么啊,庆贺什么啊,庆贺自己命长活的比仇人久?仇人死了是老天爷痛快,你们痛快个鬼啊?”谢柔嘉说道,再次踏上前一步。

年轻人们不由再后退一步。

是,是这样吗?

谢柔嘉看着他们慢慢的在牢房里走了几步,停在杜望舒面前。

“有什么好说的?说出来这些事都可以没发生吗?”她说道,“是的,如果说出来,这些事,你终身不娶的事,你科举无望的事,你一辈子委屈的事,都可以不发生,你为什么不说出来?你是没理还是不敢?”

杜望舒笑了笑。

“小姑娘,你还小,这世上的事哪有那么简单。”他说道。

“我不小了。”谢柔嘉说道,“杜爷爷,我死过一次才明白,道理不是活在年纪上,是活在人上,你明白就明白,不明白就永远不明白。”

“够了!”一个年长老者喊道,气的吹胡子瞪眼,“你们谢家欺人太甚!你们家大势大,在巴蜀之地无人敢惹,你们已经欺压了我们一辈子了。现在还要如何?”

“欺压你们了吗?”谢柔嘉亦是瞪眼看着他,“你们不是自愿的吗?你们不说啊?我们怎么知道你们是受屈了?还以为你们理亏心甘情愿呢。”

这小姑娘!

在场的人瞪大眼,那年长的老者更是一口气差点憋住。

几十年前的事这里大多数人都不知道,也不知道谢家是怎么欺压逼迫杜望舒,但现在看到这小姑娘,他们似乎能想象出来了。

太无耻,太气势凌人了!

“姓谢的。你们太欺负人了!”一个年轻人喊道。

“欺负你们了?”谢柔嘉说道。

她的个子小。在这些年轻的年长的男人面前抬着下巴以做出居高临下的眼神。

“欺负你们了就说啊。”她说道,“就这样大声的说出来啊,跟我吵啊跟我闹啊。就是被我当场打死了,也算是轰轰烈烈让世人知道你这委屈,别当着人前装孙子,等我死了。才什么举觞相庆,高兴个鬼啊。”

她看向杜望舒。

“杜爷爷。现在我祖母要去世了,你有什么委屈你有什么气就快去跟她说吧,若不然,你这委屈就带到下一辈子吧。”

她说罢转身。官差还在呆呆,护卫阿七踢了他一下,才回过神忙开门。

谢柔嘉走出来。又停下脚。

“当然。”她说道,转过头看着杜望舒。“你们杜家家室单薄,要考虑惹怒我们谢家的后果,毕竟是鸡蛋碰石头,你要是不敢来,只敢背着人关起门举觞相庆的话,也可以理解,不过,你这委屈就不要一味的怪罪我们了,毕竟,怎么活怎么过,是你自己选的。”

她说完再不停留,身后只有那个叫做阿七的随从脚步声跟随。

祖母,你的执念,值不值?值不值?

一步,两步,三步,四步……

“开门。”老者的声音在后传来。

谢柔嘉闭上眼吐口气。

“太爷!”

“大哥!”

“大伯!”

乱乱的喊声在后响起。

“你们不用担心。”杜望舒打断这些喊声,“我去见见她,这些仇这些恨,是该跟她好好的说一说,她不能死的这么轻轻松松。”

…………………………………….

“周叔叔。”

谢柔嘉在县衙的院子里就透过大开的门看到周衍,他似乎一直保持着自己进门时的姿态,听到喊声,抬手掀了掀兜帽,在灯笼照耀下忽明忽暗的夜色里露出一丝微笑。

谢柔嘉一直迈的稳稳的步子忍不住跑了起来。

她跳过县衙高高的门槛,一口气跑到周衍身前。

“周叔叔。”她高兴的说道,“我说服他了。”

她的眼里脸上都是笑,还带着几分难掩的小得意,就好像炫耀的等待要糖果的小孩子。

周衍笑了笑,伸手抚了下她的头,又飞快的收回来。

他记得以前小时候就是这样对待他的那只猫儿的,猫就会很高兴。

眼前的女孩子笑容更亮了。

“走吧。”周衍说道,看了眼走出来的杜望舒。

护卫阿七也走了出来,同时还有一辆马车赶了出来。

“你要不要坐马车?”周衍看向谢柔嘉问道。

坐马车比骑马要舒服一些,但跟杜望舒坐一起总不能不说话吧,谢柔嘉毫不犹豫的摇头。

她本来就太爱说话,适才在牢房里跟杜家的人说的太多了,现在一点也不想再说话了。

周衍不再说话翻身上马,伸手将谢柔嘉拉上在身后。

“抱紧了。”他说道。

谢柔嘉嗯了声点点头,伸出手抱住他的腰,马在夜色里再次疾驰。

天光隐隐发亮,灯火残明的谢家大宅一片素白。

谢大夫人的院子里站满了人,熬的一脸疲惫眼睛发红。

“床已经摆好了。”一个仆妇低声跟邵氏说道,“什么时候……?”

她看了眼室内咽下了到了嘴边的最后两个字。

停床。

邵氏知道她的意思,瞪了她一眼。

“还没断气呢。”她低声说道。

还没断气呢?仆妇忍不住看了眼天空。

这也算是熬过了一晚了吧,不像大夫们说的熬不过今晚,大小姐的大傩还是管用的。

屋子里安静异常,谢大夫人跪坐在床边。身边摆着谢老夫人的寿衣。

“父亲。”她唤道,声音已经沙哑,“给母亲穿衣吧。”

“她还没死呢!”谢老太爷亦是声音沙哑的说道,伸手抱着谢老夫人。

谢大夫人看着面如金纸胸口几乎已经不再起伏的谢老夫人,眼泪再次流下来。

“她还没死呢,她还在等呢。”谢老太爷喃喃说道。

“母亲,你安心的去吧。”谢大夫人抓住谢老夫人的手。俯头在床上哭。“我一定会让杜望舒给你陪葬的,我会让整个杜家给你陪葬的,你就咽下这口气闭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