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诛砂(5)

话语一声声的砸过来,谢柔惠渐渐的听不清了,她徒劳无力的抓着脖子里的白绫,白绫忽的力道消失了,她瘫软在地上。

白色的孝服在她的身上掠过。

“杀死你这个贱人,还脏了我的手,你们送她上路。”

谢柔惠已经没有爬起来的力气,被那四个仆妇围住,窒息再次袭来,她死死的看着屋门,看着那个男人的背影渐渐模糊,眼前的一切都在模糊。

如果姐姐还在,就不会有今日。

如果当初她拼死不肯再嫁,也不会有今日。

父亲,母亲……

兰儿,兰儿,兰儿还那么小…..

谢柔惠想要大哭,但她却什么也做不了,意识已经消散,窒息的痛苦也渐渐的消失了。

她的身子软了下去,就好似跌落的枯叶。

罢了,罢了,她这一生就此了结了,这一生其实早就该了结了,在姐姐死的时候,在她用了姐姐的名字的时候,这世上早就没有了谢柔惠,谢柔惠十年前就是个死人了。

死了就死了吧,也没什么可怕的,至少能见到姐姐了,能见到母亲了。

姐姐,母亲,我来了,谢柔嘉来陪你们了。

“嘉嘉,嘉嘉。”

有人推着她的胳膊喊道。

对,是嘉嘉,好久没有人喊她嘉嘉了,她自己也要忘了自己的名字了。

谢柔嘉忍不住笑了笑。

“母亲,你看,她装睡呢,她还笑呢。”咯咯的笑声在耳边响起。

除了笑声,还有人走动的声音,斟茶倒水的声音,门帘响动的声音,细微嘈杂却并不让人心烦。

“醒醒,醒醒,别偷懒,不上学是不行的。”

有人又推她的胳膊声音娇滴滴。

谢柔嘉努力的睁眼,眼皮有千斤重,算了,别费力了,就这样的睡去吧,但身边的人却不依不饶的推着她,似乎她不醒就一直的推下去。

谢柔嘉只得再次用力的睁眼,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终于睁开了眼,入目的光亮有些刺眼。

“睁开眼了,睁开眼了,我看到了我看到了。”

耳边的女声陡然响亮,说话的气息也喷在了她的脸上,酥酥麻麻,还有丝丝的甜香。

谢柔嘉眯起眼,在明亮的光线里,眼前的一切都有些虚幻。

这是一间大屋子,她躺在窗边的卧榻上,红红的日光透过窗纱照进来,让屋子里蒙上一层暖意。

“……油茶好了…”

“…姐姐尝尝可好?”

站在月洞门那边一个十二三丫头正在斟茶,另一个十*岁的丫头则伸手接过。

她们都穿着红色镶黑边的半旧的衣衫,颜色洗的有些发白,但却并不显得穷涩,而是透着几分鲜活和亲切。

尝了一口茶的丫头笑意更浓,转过头对上了谢柔嘉的视线。

“二小姐醒了,快,来尝尝新做的茶。”她笑吟吟说道。

她接过小丫头手里的茶壶向这边走来。

“木叶姐姐,我来给二小姐斟茶。”

有人从月洞门后蹬蹬跑过来,伸出手,耳边带着的小月牙银环摇摇晃晃。

她还没有接过茶壶,又有人喊她。

“江铃,你别斟茶,过来给我梳头。”

这声音是从身边传来的,谢柔嘉不由转头,看到盘腿坐在旁边的一个十一二岁左右的小姑娘。

小姑娘圆圆的脸,弯弯的眉,明亮亮的眼儿,此时歪着头,拿着梳子正一下一下的梳着乌黑长长的垂在腿上的头发,日光照在她身上,呈现一圈红晕。

感觉到视线,她转过头来,微微一笑。

谢柔嘉不由伸手抚上自己的脸。

她想起来了。

想起来自己小时候长什么样子了。

那现在她是在照镜子吗?

她不由伸出手抚上了这张脸,柔滑的肌肤,嫩嫩的,肥嘟嘟的,让人想要捏一把。

“哎呦。”镜子里的人发出一声喊,一面抓住她的手,“嘉嘉,你干什么拧我的脸?”

你?我?

你和我难道不是一个人吗?这明明是我的脸啊,这世上只有我有这样的脸。

谢柔嘉僵直了身子。

不是,这世上还有另外一个人有着和她一样的脸。

姐姐!她的双胞胎的姐姐!

“姐姐!”她喃喃喊道。

小姑娘看着她纵了纵鼻头,吐了吐舌头。

“喊姐姐也没用。”她说道,扭头,“母亲,嘉嘉她又欺负我!”

母亲……

谢柔嘉怔怔的随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对面地上坐着一个俏丽的少妇,此时正低头做针线,那是一件大红的衣袍,正被少妇用金线绣上繁杂的花纹。

听到唤声,她抬起头,盈盈一笑。

“是吗?嘉嘉,你又不听话了。”她说道,“快起来,跟姐姐去上学。”

☆、第四章 梦耶

嘉嘉……

有多少年没有听到母亲唤自己的名字了!

谢柔嘉看着眼前一阵恍惚,她认出来了,这是在家里,在父亲母亲的起居室。

她和姐姐小时候就爱在这里,在这里和父亲母亲一起吃早饭,然后去学堂,中午在这里小睡一觉,起来再去学堂,等晚上回来一家人一起吃饭,母亲检查她们的功课,一直到掌灯时候,才在乳娘丫头的拥簇下离开。

“二小姐,吃茶。”有人说道。

谢柔嘉的视线转向她。

十五六岁的丫头,梳着抓鬓,穿着如同其他人一样的朱红衣衫,亮晶晶的眼睛看着她。

“江铃……”谢柔嘉喃喃说道。

“江铃,快过来给我梳头。”旁边的声音盖过她。

坐在一旁修剪茶花的丫头便笑着走过来。

“我来喂二小姐喝茶。”她说道,接过江铃手里的茶。

江铃便笑嘻嘻的跪在了谢柔嘉旁边的小姑娘身后,接过她手里的梳子。

“二小姐。”耳边的声音软软,“来,喝茶。”

谢柔嘉下意识的张口,温香的茶被喂到口中,有些僵硬的身子便舒展开来。

“木香。”她看着眼前的丫头喊道。

木香哎了声冲她一笑,露出两个小酒窝,手里拿着小小的银勺子再次喂过来。

谢柔嘉木木的张口,视线环视。

这边江铃给小姑娘梳头,一面低低的说笑着,一个小丫头跪在一旁举着镜子,另一边两三个丫头围着母亲,一面打扇一面看着母亲做衣裳。

门外窗外传来夏日里的蝉鸣声嘶嘶拉拉的嘈杂。

这个梦真好啊,谢柔嘉怔怔。

她不是第一次梦到小时候,事实上她常常梦到小时候,但却不是这样的,她以前的梦里只有站得远远的冷冷看着她的父亲和母亲,还有冰冷的一遍又一遍倒下浮起的姐姐的尸体。

她几乎已经忘了,小时候原来也有过这样美好的场景。

母亲带着笑做针线,丫头们肆意的围着说笑,姐姐娇憨的坐在她身边,还有这些丫头……

她看着屋子里的大大小小的丫头们,说的笑的灵动鲜活,陌生却又有熟悉的面容。

她想起来了,这些丫头是母亲屋子里的以及从小就服侍她和姐姐的,但这些人在她十二岁后也都不见了。

“…关在山后一把火烧死的…”

“…死的这样惨,都怪她们没有照看好小姐….”

她听到过有人私下议论,她还偷偷的跑去山后看,但什么也没找到还迷了路,一个人坐在山里抱着树哭,是江铃找到她。

江铃!

谢柔嘉转头看身边,不是带着几分沧桑的老姑娘,而是一个十五六岁正直芳华的小姑娘,她的身子跪的直直的,青春靓丽的脸上神情专注,手里夹着发绳簪子,在头发间灵巧的飞舞着,日光照在她身上,生机勃勃。

江铃日夜都守在她身边,今夜偏偏看不到她,是不是已经被镇北王府的人关起来了?

周成贞杀了自己,肯定也不会放过她。

谢柔嘉的视线又转向母亲。

周成贞说,母亲跳下山崖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