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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乎成了英雄(2)

正式开课第一天,南宫成在宿舍里说,自己从来没有后悔过,谁都不知道,这三个难题,包含了多少哲理和智慧,勇气和计谋。两天后,他改变了自己的想法。他撞上了名垂南浦青史的“大平台之乱”,也撞上了日后在南浦变法中独霸一方的人——胡言。

其时月上树梢,南宫成在八食堂牛饮了几碗薄粥,撒开脚丫子驴奔一阵,来到了高升园附近。因为地处荒僻,高升园是南浦大学左近最豪华的一个饭店。他踌躇了一会,口袋里银两不多,一盘宫爆鸡丁,一碟皮蛋豆腐,再来一瓶啤酒,估计倾家荡产。踌躇归踌躇,吃还是要吃的。他一脚就踏进了高升园。

高升园的大厅面积不大,刚够摆放六桌,桌间距约莫三步之遥。这里出名的是包厢,大概有十来个,卡拉OK、沙发、麻将桌一应俱全,交个五十块钱还能包夜,所以不想打野战的情侣常来照顾生意,到了冬天老板居然还提供被子,真是符合市场供求规律。南宫成走进大厅,迎面就感觉到凛冽的气氛,脚下打个寒战,再难往前一步。

左手一桌坐着七人,有男有女,都是阴沉着面容,似乎钱借出去没人还。后来南宫成知道了,确实是有人借了他们的钱不还,这个人的名字叫做胡言。胡言就坐在右手一桌,大嚼大喝,兔肉小炒,大盘鸡,三十串烤肉,盐水鸭,酸菜鱼,红烧龙虾,清炒茼蒿,瓦罐肉,咖喱牛肉,几听可乐,一个人吃得满头是汗。

南宫成但见局势诡异,一只脚踩进了饭店,骑虎难下,咽了口口水坐在中间一桌,喊:“老板,吃饭。”来招呼他的不是老板,倒是一位年纪轻轻,貌美如花的姑娘。南宫成突然感到一些寂寞,因为看见不属于自己的美丽姑娘,都会有些寂寞,何况是个在小破饭店打杂的。

“同学,要什么?我们这里是各地美食大荟萃,全国特色全集中。四川的辣子鸡丁,成都的水煮鱼,西安的肉夹馍,河间的驴肉火烧,南京的鸭血粉丝,东北的猪肉粉条,您要是口味重,就来酸菜鱼,大盘鸡,你要是口味淡,就来印度甩饼……”

南宫成打断了她,问:“肯德鸡的新奥尔良烤翅有没有?”

姑娘摇了摇头:“没有。”

南宫成也摇摇头:“那来一碟花生米,一盘小葱拌豆腐,一瓶啤酒。有没有免费的汤?什么,没有?为什么没有?哦,花生米是免费的啊,那来两碟,豆腐不要了,谢谢。”

这一番话,说得南宫成心有自得,起了哼唱江南小调的冲动。另一桌上的女孩子,起身坐到他旁边,小声说:“我能不能和你拼桌吃饭?”南宫成瞪大了眼睛:“还有空桌子,你干吗不一个人坐?”女孩神秘地说:“没有人,我怎么拼桌子?”南宫成叫道:“哇靠,干吗非得拼桌子,你一个人坐不好吗?莫非你贪图我的美色?”

女孩子和他一握手,诚恳地说:“你好,我的名字是颜真,人称老颜。主要看出兄台你是个爱钱之人,专程过来和你探讨切磋一下对钱的看法。”南宫成拍案而起,叫道:“谈钱他妈的太伤感情了!”老颜拊掌和道:“好汉子!既然如此,这笔赚钱的生意,我就找他人共谋了!”南宫成大笑道:“既然我们没什么感情,也就没什么好伤的。我们谈钱吧!”

老颜把眼镜摘下来擦了擦,幽幽道:“你喜欢看漫画书吗?”南宫成眨了眨眼,说:“漫画?你说的是几个格子的?”老颜尚未回答,南宫成又接道:“一页一格一段话,如果讲故事,那应该是中国传统连环画,如果说胡话,那应该是几米。一页四格人头大,如果冒充哲学家,那应该是蔡志忠,如果篡改名著,那应该还是蔡志忠。一页数格往左读,如果人物没几划,那应该是日本动漫,如果肌肉细致描,那应该是香港动漫。”老颜听完,惊奇地把眼镜越擦越薄,说:“你很有研究嘛。”南宫成得意忘形,道:“管它一页多少格,改成电视连续剧,那应该就是朱德庸了。”

两人击掌大笑,一副知己相逢恨酒少的模样,其实不但酒少,只有两瓶,连菜也少,只有两碟花生米。老颜刚举起筷子,南宫成先用嘴把其中一碟花生米叼到自己面前,左手右手各一双筷子,唰唰唰已然把另一碟消灭干净,继而悠闲地从面前那碟夹起一颗,边嚼边劝道:“人生不如意事,十之七八,吃,吃,吃花生。”老颜呆呆地看着,放下筷子:“这位兄台尊姓大名?”南宫成夹起一颗花生,想了想,又想了想,伸长胳膊把这颗花生放入老颜的碗里,一脸依依不舍,道:“区区复姓南宫,单名一个成字。这粒花生,是代表了区区满腹的友谊,一手的交情,老颜兄不管有没有吃过晚饭,只要吃了这粒花生,想来都会饱了。”

老颜怔怔地低头,看着在碗里孤身打转的花生,喃喃道:“南宫兄,莫非忘记了花生原本是免费的吗?”南宫成恍然大悟,唰唰唰,把面前的花生吃得一干二净,走进店后的厨房,托了一盆花生出来,面不改色坐下,夹起一颗,想了想,又想了想,伸长胳膊把这颗花生放入了老颜的碗里。老颜的碗中两颗花生,你挨着我,我挨着你,吃哪颗都不忍心,长叹道:“南宫兄护花有术,看我这碗中一对情侣,只能祝它们早生贵子。”南宫成道:“哪里哪里,老颜兄真幽默。”

老颜心里骂了声娘,微笑着说:“我问兄台看不看漫画,是为了件利校利民的大事。”南宫成应道:“哦?”只见老颜目光惆怅,望着门外渐暗的天色,说:“学校有许多的社团,每个社团都是各个项目爱好者心中的家。咱们喜欢漫画的,江湖中称为下九流,分散在各系各界,从来没有交流和沟通的机会。一天,宿舍熄灯早,两位漫画爱好者,在走廊聊起了《乱马二分之一》,被路过的《巴黎圣母院和包法利夫人探微协会》一群人嘲笑。那两位兄弟也算是性情中人,怒目相向,结果被饱以老拳。”

南宫成笑道:“老拳虽然是免费的,但不饱也罢。”老颜叹口气,说:“两位兄弟情急之下,跑到宿舍楼底大叫,喜欢漫画的同学有吗?走廊里探出无数个脑袋,有的问:是不是租漫画的来了?有的问:《棋魂》第二部出了吗?两位兄弟见人多势众,不由大喜过望,叫道:喜欢漫画的同学,我们是你的伙伴,希望你们能为我们出头,一起对抗世界名著的暴力分子!”探出的脑袋纷纷缩了回去,只留一个人跳将出来,蹲好马步,大叫一声:龟派气功波!支援完毕!叫完也缩了回去。两位兄弟涕泪纵横:殖民地就是这么诞生的啊!”

说到这里,埋头猛嚼的胡言突然抬了下头,含糊不清地说:“自取其辱。”这话一说,旁边桌上几个男女学生齐齐一挺上身,一人瞪大了眼睛,似乎要把瞳孔当照妖镜将胡言吸收消化。老颜背着伸手一按,那几个人缓缓坐好。南宫成惊奇道:“你混黑社会的啊?送我几个小弟吧?”老颜摇头道:“我们都是漫画社的成员,我是副社长,他们是漫画社的理事。正因喜欢的同学遍布全校,依然遭到打击和压迫,这学期一开学,突然有人成立了漫画社,大家奔走相告,集体加入组织,以为终于可以扬眉吐气。”说到“以为可以扬眉吐气”,旁边桌上的诸人目光一黯。

南宫成擦擦嘴:“希望永在人间。大家为了相同的爱好,从五湖四海团结到一起,值得庆贺。”老颜呆了半晌,挣扎着说道:“问题是,加入一个社团,是要交会费的。”南宫成浑身一个颤抖,问:“多少钱?”老颜道:“五元。”南宫成叫道:“娘希匹,一包薯条啊!”老颜的泪水在眼眶中打转:“最令人扼腕的,漫画社一共加入三百二十一人……”南宫成没等她说完,筷子一抖,厉声喝道:“那岂非有一千六百零五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