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官奏闻,朕实嘉之,今特奖匾额一座,黄金千两,褒尔忠义,永赐天恩,钦此!”
太监宣读完圣旨,和声细语道:“程相公,接旨吧。”
程岩赶紧叩谢皇恩,稳了稳神,起身上前接旨。
“哦?谁啊?”皇上来了兴致,负手从御座上走了下来。
“回陛下,那人叫程岩,家住武宁县清溪村,他生父乃是甲戌年的秀才,对各类疫病灾害的防治素有研究……”
关庭将程岩的情况大致说了一遍,又重点讲了对方在两件事中所起的作用。
其实两年多以前,他就从赵都来的信中知道了程岩,且印象深刻。但当时的程岩只有十六,他担心若大肆宣扬对方的功劳,会让此子矜骄浮躁,反而害其前程,便让赵都来压上一压。
后来,又是程岩给了赵都来暗示,让僵持已久的“土地改革”有了突破的契机,不过这件事侵害了朝中不少人的利益,他却不好拿到明面上说。
这一回,已是程岩立下的第三份功劳了,他再不为其说两句话,就有抢功之嫌了。
皇上:“此子年岁几何?可有功名?”
和煦的春风悄无声息地带上了暑气,嫩绿的叶子也染上了青色,又渐渐卷了枯黄的边。
鹤山书院日日读书声,上舍中的气氛比起往年明显紧张了许多。
“斗诗”没有了,“斗文”没有了,各种乱七八糟的聚会也没有了,经常大晚上还有学生挑灯夜战。
程岩就好几次睡梦中被惊醒,多是阮小南在梦里吟诗,有一次,甚至还吟出了南江同知当年为他作的诗,把程岩给折磨得整宿都没睡好。
这一切,都源于今年有一场乡试!
其实程岩犹豫过要不要下场,毕竟劝说山长一事始终没有进展,可就算自己不去,他无凭无据的,也不可能阻止书院里的同窗参考,等到了会试,悲剧一样会发生。
若说前生那些含冤埋骨的人对他而言还只是一个个让人同情的名字,现在则成了他身边有血有肉的大活人,他又怎能眼睁睁看着他们踏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程岩简直都不知该怎么办了,想来想去,先参加了乡试再说,反正距离会试还有大半年,期间或许能有转机呢?
程岩:“……”
哦对,“出息”这两个字他也不爱听了!
几日后,两人回到鹤山书院,程岩首先去见了山长。
云斋先生见了他的第一句话就是:“都瘦了……”
程岩:“……”
并没有好吗?回家后天天大补,他下巴都圆了一点。
山长细细问了程岩经过,感叹道:“最近时有老友来信,都羡慕老夫收了个好弟子啊!”
四个字,皆取自四维八德。
每一个字都代表着一种高贵的品德。
程岩呼吸一重,只觉得肩上好像压着一座山,但胸中却注入一口浩然正气,让他站得更直。
程家人也是神色不一,李氏激动得手足无措,程柱没绷住自己冷酷的形象,被泪水洗过的眼睛黑白分明,清澈得竟与三郎无异。
林氏死死咬着手,程老太太嘴唇发乌,眼睛泛白,似乎下一刻就要晕过去,好在二郎程仲注意到她的异常,“大逆不道”地掐了她一把,以免她在人前失仪。
但不论如何,他们心里都很清楚,从今日起,程家会有翻天覆地的变化,而这些变化,都是大郎带给他们的!
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圣旨,程家人只得早早辞别,赶着回家挂上匾额。
鲜红的牌匾挂在正门上方,程岩仰头望着四个在日光下熠熠生辉的金刻字,忽听庄思宜幽幽道:“我们阿岩,出息了……”
“林兄何必担心?你入上舍以来,夫子们对你多有认可,你只要平常心以待,我看你行。”
程岩说得言辞凿凿,林昭都愣了,半晌道:“程兄,你本经治《周易》,要不,你给我算一卦?”
程岩:“……”
虽说《周易》早年的确被视作算术易学之书,但他学的是圣人之道,又不是算命的!
不过挨不住林昭软磨硬泡,他便道:“那我随便算算,我对算术研究不多,不管结果怎样,你都不要太当真。”
林昭猛点头,“你别随便算啊,你认真算啊!”
程岩忍住窒息,去院子里打水净手,摆出非常认真的态度。
而后,他将三枚铜钱置于掌心,双手合拢并闭上了眼,心里默念着林昭所求之事,再摇了摇手,将铜钱一撒,如此反复几次后……
“唔……谦卦?”
程岩盯着桌上几枚铜钱,也有些兴奋,“此卦最吉!”
其实他卦一出,林昭等人都看出来了,他们虽不治《周易》,但多少也有所涉猎,只是没程岩那般精通罢了。
而“谦卦”乃是六十四卦中唯一一个每个爻都是吉的卦,当然是大大的吉利!
林昭激动得抓耳挠腮,立刻膨胀道:“我、我这不是要中解元吧?”
程岩:“……”
“美的你!”阮小南白眼一翻,又巴巴地望着程岩,“阿岩,你也给我算算吧?”
程岩:“………………”
“回陛下,程岩不过十八九岁,正是壬辰年武宁县院试案首。”
“案首?”皇上朗声笑道:“好一位少年郎!”
这时,兵部尚书赵禾出列,“启禀陛下,关大人所说的少年,臣也有所耳闻。”
皇上目光一转,有些吃惊,“莫非,他还会兵法谋略不成?”
“回陛下,据臣属下来报,前些时日,他们之所以能在民县成功抓捕幽国细作,正是与一位叫程岩的秀才有关。”
赵禾将雷大棒信中所说简略告知,又添油加醋地吹捧程岩,说他如何镇定,如何机敏,如何帮助官兵智取贼人。倒不是他有心抬举这位素未谋面的秀才,而是见皇上高兴,他便顺杆子捧一捧,反正对自己没坏处,何乐而不为?
皇上果真龙颜大悦,笑问:“赵爱卿口中的程岩,与关爱卿所说真为同一人?”
当他两手捧着明黄的绸卷,心头竟浩浩茫茫,有些无措。
他并非头回接圣旨,毕竟前生做了那么多年京官,皇上都不知见了多少次,就连他死前,不也接了一封圣旨吗?
但这是他头一回接到当今圣上的旨意,前生做官时,早已是嘉帝当政,他从未见过现在这位皇上,今上也根本不知他的存在。
此时此刻,程岩特别有一种“换了人间”的感触。他真真切切地感受到自己再活了一回,而且,这次开场似乎挺不错?
这时,兵丁们将一块用红绸盖着的东西抬了过来,多半就是御赐匾额了。
太监抬手对程岩做了个“请”的手势,程岩端正仪容,举步上前,一把扯开红绸——
忠孝仁义!
但大家都是舍友,不能厚此薄彼,程岩又给阮小南算了一卦,还主动帮庄思宜算了一卦,虽说没有“谦卦”那么好,但也是颇为吉利的卦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