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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生一遇(95)

作者: 陈之遥 阅读记录

while things down below are not yet moving:

the doors are still shutting gently, and in the chimneys is silence;

the windows are not yet trembling, and the dust is still heavy.

Then already I know the storms and am stirred like the sea.

And spread myself out and fall back into myself

and fling myself off and am all alone

in the great storm.

是里尔克的诗《预感》,她读了许多遍,觉得有些神奇。她总以为Spade J离她很远,不在一个时区,甚至不在一个半球,但这一次,他们似乎同样经历着夏秋交接时的季风和豪雨。当天夜里,她做了一个关于森林和暴风雨的梦,青鸟、独角兽和猫头鹰在其中徜徉,天未亮就起身,画下十余张草图。叶思明将她想到的那些图案一一实现,用Photoshop里正片叠底的方式混合图层,制作出类似泼墨绘画的印花效果,那个系列被称作是边缘浪漫,Romantic Edgy。

也正是在那段时间,MDI定制了第一批商标、纸袋和礼盒,主标有两种,黑底热粉色的字,或是粉底黑字,IMPACT体。每件衣服或者配饰都会用绵纸仔细包好,装进盒子里,再扎上四公分宽的灰色丝光锻带。不久之后,他们又开始在每件商品包装上洒上定制的香水,所有人都觉得那是很好的客户体验。

照叶思明和沃利原先的想法,买几瓶乔马龙喷喷足以,春夏就柑橘和白莲,冬天乳香加玫瑰,自己配香水?没必要搞这么大吧?是苏敏恩威并施的把他们说服了,她说每个人衣橱里都会有那么几件快销时装,比如Zara或者H&M,但愿意花几千块买一件衣服的人全世界就只有那么一些。做衣服其实并不赚钱,如果不是因为香水卖的好,香奈尔一九五四年就破产了。如今放眼欧美,凡是和时装搭上边的设计师都要出一款香水,但国内还少有人这么做,所以调制香水的成本也不太高,MDI完全有可以把配方定下来,先采用赠送的方式慢慢的把认知度提上去。这些话并不是她事先想好的,等说出了口才意识到自己的想法发生了多么大的改变。不知不觉间,她已经承认自己正在做的事情是一桩生意、一门职业,而难能可贵是,她仍旧满腔热忱。

她在上海找到一家提供调香服务的供应商,选香型的时候,她还没看到配方,后来才知道她选中的那一支前调是苦橙、西西里柠檬和佛手柑,中调是玫瑰、依兰和晚香玉,尾调是椰子、檀香和杏仁。她努力回忆之前闻到的香味,似乎映射着回忆中的一部分,也不知这算不算是潜意识作祟。

中秋节之前,市服装研究所派人来给苏敏的外公送礼品,同时也带来一张请柬,请他去参加一场展览的揭幕仪式。那个仪式一个礼拜之后在外滩一座老建筑里举行,后还有西式晚宴,妈妈担心要弄到半夜三更才能回家,不想让他去,但外公却坚持要去。

苏敏总是站在外公这边的,马上表示支持:“我负责接送,保证十点钟之前回来总行了吧。”

妈妈无奈只能勉强答应。

到了那天傍晚,苏敏开了爸爸的车子送外公过去。那个地方在外滩最繁华的一段,灰褐色花岗岩建筑,门口有四根希腊式的圆柱,曾经是一间洋行的旧址,现在改建成了酒店。大堂层开着许多精美的店铺,他们经过五光十色的橱窗和玻璃门,灯光辉映之处尽是从欧洲远道而来的昂贵商品。

外公看到Dunhill的橱窗上写着“伦敦师傅驻店为您量体裁衣”,笑起来对苏敏说:“你看,我从前做事的那家店也打着这样的招牌。”

她也跟着笑,这故事她听过许多遍,却听不腻。1943年,外公从西服工艺专门学校毕业,在霞飞路上一家英国人开的绅士商店工作。那家店的橱窗上贴着“特邀伦敦资深师傅驻店为您量身定做”的广告语,但事实上,店老板早在1941年日本人占领公共租界之前就逃回国了,1941年的冬天,福州路上看不到头的英国人和美国人排队等待登记,店里唯一一个伦敦来的师傅进了龙华的集中营。那之后直到战争结束,内战,再到建国,店里所有做工精湛的衣服都出自于中国师傅之手,其中也包括苏敏的外公,但橱窗上的广告却一直没摘下来过。租界的黄金年代早已经过去,但讽刺的是许多人都是冲着那块英国人留下的招牌来的。

那个展览办在三楼,进门的地方摆着花篮和黑色指引牌,上面上面印着银色的花体字:

流年

66 years on the bond(六十六年在外滩)

下面是还有一些稍小字体的英文,苏敏并未仔细去读。foyer灯光昏暗,她的注意力早被走廊两侧那些射灯照耀下的老照片吸引。她凑近了细看,外公则在一旁一一解说,——这一张是法国总会的椭圆形宴会厅,天花板看起来像是一艘巨轮的船脊,壁龛的马赛克其实是金色;那一张上身穿改良式旗袍的年轻女人,齐耳短发,烫卷,左手食指和中指之间夹着薄荷纸烟,身后是一部黑色福特汽车,弹钢琴和开汽车,那是当年上海淑女个个都要学的时髦;还有默片时代的好莱坞明星Ramon Navarro……他甚至不用看下面的说明,就很清楚那些前世今生的渊源和因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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