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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仁杰之神都龙王(出书版)(9)

两人随便寻了一家酒舍,店家烫了酒端上。安师通细细说明经过,狄仁杰大致听了,不时提问细节。安师通又将香料商人的住处告知狄仁杰,离此间甚近。

“还望狄大人有暇过去看看。”他言辞恳切,殷殷相盼。

“不急。”狄仁杰若有所思,睿智的双眸似笑非笑。安师通低下眼,把酒倒入喉中。

安坐酒屋里看出去,簌簌白雪如梨花飞舞,一杯暖酒在怀,恰如赏花看景。狄仁杰以指击案,与安师通说些风花雪月。他见闻极广,说到养马的心得,安师通起了兴致,和他争论西域马与中原马的优劣。两人聊到酒酣,暮色渐起,坊市响起了关闭坊门的响声。

狄仁杰住在相邻的尚信坊,起身告别。安师通约好明日,望了狄仁杰消失在雪中,他唇角流出奇异的笑容,转身折返沿街的另一间酒楼。

安师通直入楼中小阁,朝里面的人笑道:“幸不辱命。”

“去了狄仁杰,这法曹参军的位子,就空了出来。”屋中未点灯,那人在暗色中现出影绰的身影,懒洋洋倚在茵席上,如蛰伏的虎豹。

安师通不解道:“不是说,把郑崇质弄去营州?何必再害狄仁杰?龙长史只吩咐我,替他寻些事做,想他不要纠缠图瓦的案子。”

那人冷笑道:“狄仁杰太过聪明,整日与他相对,哪有做手脚的余地?再说,想扳倒龙敏,图瓦的案子当然要大做文章。”

安师通想到狄仁杰高深莫测的神情,不安地点头:“此人是不好对付,我和他说话,只觉他能读懂人心……想想就后怕。还好龙敏给了我些好处,足够拿去打点。”他故意这样说,心想石摩诃也该意思意思。

“你别被他吓着。等扳倒龙敏,去了狄仁杰,康大人自会把你高升。”石摩诃淡淡说道。

“我……多谢石大人美言。”安师通一怔,继而大喜,似乎想到来日的风光。

“你再混上一年,我就运作你来都督府。萨保府这等小地方,岂能困住我们?”石大人意气风发,慨然一叹,“你安排好人手没有?明日狄仁杰一去,就人赃并获,让他再无退路!”

“万无一失,那个案子,不论狄仁杰怎么判都是错。明日之后,狄仁杰就是阶下囚。”

二更天,狄宅。

油灯下,狄仁杰翻着五年前编撰的《新修本草》,这部药典共五十四卷,他誊抄了三个月,连图经也仔细摹了下来。里面记载的八百五十种药物,尽数记下,可惜不少药物在南方,寻不到实物。

每晚临睡前,他会读些医卜星相的杂书,手书一遍,再读一遍即可成诵。这习惯养成多年,日常的文书案卷,扫视后就过目不忘。

读了半晌,狄仁杰想起日间的事,陷入了沉思。他拿出笔墨,先写了一份陈情书给都督府长史蔺仁基,请求代郑崇质远赴营州。而后,他写下“萨保府”与“安师通”六字,凝神不语。

良久,纸上又添了龙敏、石摩诃、何怀道等人的名字。

狄仁杰想了想,划去萨保府长史龙敏的名字,以龙敏的身份,不可能再往上升迁,在此地管理族人,做个父母官就是最好归宿。他府上部曲偷盗案,落在他人手里,倒是攻击龙敏的最好靶子,只要有蛛丝马迹是他主使,龙敏丢官罢职都是轻的。

“好自为之。”狄仁杰喃喃自语,目光滑到下面的名字上。

石摩诃是萨保府的红人,有传言说他想在都督府谋个职位,郑崇质一走,想必就是此人接任。郑崇质去营州,是否和他有关?石摩诃一向长袖善舞,是四处吃得开的人物,与游击将军康达交好,康达与龙敏颇为不对付。

何怀道则是审理香料案的萨保府判司,狄仁杰与他有过交道,知他年少气盛爱护短,如有汉人侵犯粟特人的利益,一定要力争到底。

安师通是其中的关键。

狄仁杰隐隐预感,此事并不简单,安师通骤然出现交代案情,就是最大的疑点。他自问与萨保府没有太大交情,情理上,都该是那个香料商人或成衣店老板到州衙上诉,而非安师通这个武官出面。难道盗墓案已经惊动了龙敏?

狄仁杰收回散乱的念头,他不愿胡扣罪名,明日往南市走一遭再做定论,至于安师通的动机,他宁可眼见为实,实地查证后再判断。

梳理完诸事,已到三更。

推门看去,雪不知何时停了,琼树银花,一片白玉颜色。

为官者,忠君爱民。尽管这小小地方,波云诡谲,暗流涌动,情不自禁就会牵扯到官场的争斗中去,狄仁杰仍想尽力做到最好。

律法是他战胜野心、贪婪、凶恶等罪行的武器,唯有法治,唯有正义,能维持大唐的根本。无论何时何地,他要一以贯之,让犯罪者自食其果。

长安、洛阳,两京的官场,又是怎样风起云涌?轻寒料峭的秋夜,狄仁杰独立在雪地中,悠悠想了很久。

他无法在朝堂上治国平天下,能造福这一方百姓,已是善莫大焉。想到这里,心中块垒渐次消散。

狄仁杰深吸一口气,胸臆间,浩然生风。

第七章 风云渐起

晴日一出,并州城的雪,化作尘泥没入车马。

狄仁杰步行出屋。他住得离州衙不远,家中仅一个小厮、一个丫鬟、两个婆子打理,与其他七品官高门大户迥异。这几个使唤人,是狄家带来的家生子,精干可靠,养着不贵。

天光初亮,街边除了匆匆点卯的官员,就是赶路的行脚客商,食铺酒肆飘起了香气,坊间百姓梳洗弄食。鼓点一声声敲响,沉睡的街巷重新迎来鲜活的一日。

先到州衙签了章,狄仁杰交上写给长史的陈情书,开始处理今日的文书。等到案头文牍解决了大半,他出了府门。

并州多佛寺,南市边上有座正觉寺,就是北齐名将斛律明月的宅子改建。狄仁杰路过寺庙,山门积雪,扫雪僧在用捡来的食物碎屑喂食鸟雀。狄仁杰想了想,从大殿侧面走入经楼中,为斛律父子上了香。

之后,他转到后面做法事的净土堂,寻到老和尚三空,稽首行跪拜礼。

三空微笑示意他起身,狄仁杰肃然站立,恭谨问道:“大师,佛家供品五香中,郁金有何奇特处?”《新修本草》中叙述寥寥,仅说可治马病,故有此问。

“不退菩提心,洗沐金刚水。金刚水中调有郁金、龙脑,可灌沐佛顶。”三空见狄仁杰依旧蹙眉,笑道,“郁金出罽宾国,也叫番红花。以郁金为涂香,可防病。”

狄仁杰恍然:“龙朔元年,朝廷置修鲜都督府,就在罽宾国。”

寺院里有时会直接用鲜花供养诸佛,枯萎后会被商人收走制成香料,转手卖出高价。因此三空深知郁金的特性,悉数说与狄仁杰听。

普通郁金一分重量就值六十文,一斤香料就要九万六千钱,价值惊人。

狄仁杰心中有了计较,谢过三空从正觉寺出来,到萨保府寻何怀道取案卷。萨保府的建筑与都督府不同,砖石建造的拱顶大厅,连着多处暗楼,墙面上皆是精美的人物浮雕。不远处就有火祆祠,庙前燃烧圣火,来往的粟特人会进去祈福。

狄仁杰沉默地望了一眼寺庙。

世人有信仰,也有贪念。有时拜神,往往是为了成全心头的贪念,而忏悔之后,有多少人会再度拾起私心,作恶后再拜在神佛脚下,求得原谅?

神佛救不了人心,律法也救不了,但律法能阻止人继续为恶。狄仁杰默然思忖,这是他要竭尽全力维护律法的理由。

进到萨保府内,里面的陈设多是金属器具,华丽闪烁的光泽,明晃晃地亮人的眼。

何怀道与狄仁杰年纪差不多,高眉深目,长相俊美。他是晋阳城里的风流人物,最得坊市间妇人的喜爱,每次外出查案,与姑婆姨娘闲话家常费时良久,狄仁杰有时会与他玩笑,他却嘲笑狄仁杰不会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