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博玫瑰(77)

投影仪熄灭了，水池边鸦雀无声。杰森浑身发着抖，眼泪不住流下，死死地盯着全息影像出现过的地方。

“她比在乎她自己更在乎你，只是为了保护你才这样做。”Rosie轻声道，“那晚恐袭之后，街道封锁了，可是她不顾风险来赴约，我猜她应该是想亲自对你说，她爱你。”

杰森的斗志终于被这句话彻底摧毁，他先是抽抽答答地哭泣起来，然后像犯错的孩子那样放肆大哭。可是什么也不能挽回了，没有人捡起地上散落的画具和酒瓶，将它们一一规整，不再有雨夜中的拥抱、阳光下的温暖侧脸，不再有人永远忠诚坚定地，站在他身后。

“倒计时三分钟。”高崎悠矢说，“谈判到此结束，邓先生和你的仿生人请退场，我们只能放弃人质。”

“再给我半——”邓槐灵连忙转过头去，焦急地说。他们差不多要成功了，杰森看起来失魂落魄，马上就会释放人质，这样事情就圆满解决了，谁都不必死。

“邓先生，别忘了你答应过什么。”高崎不赞同地摇头。

“我……”邓槐灵还想争取，余光瞥见周边所有警察已瞄准了喷水池下，只等长官下命令。他的眼神忽然变了，玩味地向高崎笑了笑：“警官，你觉得我是那种遵守承诺的人吗？”

没等高崎反应过来，赏金猎人的身影消失了。杰森正在愣神，右侧倏然出现一道阴影，以格斗技巧控制住了他的手腕，从他手中夺过枪支。

他毫无抵抗，导致邓槐灵也怔了怔，但很快回过神来，抓住人质往外用力一推，吼道：“拆弹组！”

罗菲带着他的小组成员鱼贯上前，邓槐灵按住杰森，对方绝望地闭上眼睛，没有再挣扎。

“已经放弃了吗？”邓槐灵松了口气，看着画家，“也好，说不定你的罪名就没有那么严重了，应该会在监狱待上一段时间，再接受审判……”

他的声音骤然中断，耳际爆开一声枪响，子弹尖啸旋转着冲了过来，命中杰森的头颅。滚烫的脑浆混着血液大片溅在他的脸上，邓槐灵下意识用手抹了一把，浓稠的猩红灰白沾了满手。

高崎悠矢保持抬枪的姿势，枪口冒着青烟。雨滴落在他们中间，一滴两滴，最终化成滂沱暴雨瓢泼而落。

邓槐灵慢慢地站起来，雨水没能洗掉他脸上手上的血迹。炸弹解除了，倒计时结束，刚好卡在00:00，周一降雨日开始的那刻。

新的一天如约降临了，可是一切都没有改变，恍如昨日。

第35章 圆形天井，00:24 am

玛丽·埃利斯站在“宴”的门廊上，服务型仿生人替她脱去了透明雨衣，收在臂弯里。她的金发末缘也湿漉漉的，柚木地板上有几滴深色的雨痕。

廊外暴雨倾盆，灯笼散发的浅淡黄光被雨洇开了，是暗夜中唯一的暖色调。“宴”里异常静谧，一小时前发生的恐怖袭击让全城进入了宵禁，玛丽开车来的路上一片死寂，好像除了街道上巡视的军队，所有人都在这场大雨中灭绝了。

市政中心因这场恐袭陷入忙碌，罗伯特·迪兰坐镇指挥，监控着现场情况，她得以悄悄从市长身边溜走——十五分钟前，杰森往她的邮箱里发了封邮件，似乎有非常重要的事情想同她商议。

可是谈什么呢？自从那一次她被控制，在“宴”里说出那番伤人的话，他们就有五年没有见面了。杰森再也没来找过她，他的自尊不容许他忍受这样的侮辱。

她依旧深爱杰森，可是同样不敢去找他了。杀手的威胁、市长的掌控欲，都让会面变得十分危险；况且，玛丽自己的状况也不算稳定，控制手段仍然在起作用，一星期中或许只有两到三天是清醒的，其余的时间她浑浑噩噩，只是个真正的傀儡。

收到邮件后，她本想拒绝和杰森会面，可邮件结尾的内容引起了她的注意。杰森写道：“我们的未来尚有选择，只要你想。在主城区外还有二区，如果你愿意跟我逃出城区，到二区生活，就看看附件中的逃离计划；如果你还爱我，就来见我吧。”

附件中是一份极其详细的逃离计划，体现出制定者对城区和二区地形的熟稔。

这封邮件跟杰森的口吻大不相同，她本该保有怀疑，可是看到这份计划的刹那，玛丽脑海里忽然涌现出无数种美丽的生活，它们像春天狂飞的柳絮一般吞没了她，以至于当她回过神时，已经走出了市政中心，被自动驾驶系统指引着，行驶在去往“宴”的路上。

这是她短暂人生之中，最为冲动的一次。明知道被发现的后果，明知道前途渺茫，可一旦捕捉到微弱的希望，她便不甘于在沉寂中度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