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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客(11)

小时候的谢白吃不下什么正常东西,生得本就比普通小娃娃瘦一些,就连手也又细又小,而殷无书手掌却很大,手指白而修长。他握不住殷无书整只手,于是每回出门,殷无书总是四指虚握,单伸出小指递过来给他牵。

尤其进妖市这种人挤人的地方之前,殷无书还总爱笑着低头问一句:“牵紧了么?”

北海妖市对那种年纪的孩子来说,真是又刺激又新奇,头一回去的谢白一边害怕,一边又忍不住想看,纠结得不得了。

好在有殷无书,他向来喜欢满嘴跑火车,一路走一路指着各种新鲜玩意给谢白看,一本正经胡说八道,骗起小孩来草稿都不用打。

他会刻意把一些普通东西说得很吓人,惊得谢白一愣一愣的,然后把他的手指攥得更紧,也会在谢白真的吓得不敢往前走时,讲些有趣又好笑的事情,半哄半骗地把谢白从身后拽出来。

妖市除了熙熙攘攘的摊贩,两边也有各式各样的食肆、酒家,有些也会在门口支个棚顶,兜售一些热腾腾的小吃食。

那时候殷无书惯他得很,什么东西多看两眼他总是转头就给买下来。妖市中段有家食摊在炖羹汤,叫墨点白玉,其实就是鱼汤加了各类稀奇配料,熬上大半天,将鱼肉熬化在里头,只剩黑色的鱼头骨若隐若现地浮在奶白浓稠的汤汁里,鲜香热烫,在那样的冷天里简直是驱寒佳品。

谢白被那家的香气勾得有些走不动路,殷无书二话不说买了两碗,领着谢白坐下一人吃了一份。

刚吃完还没什么异常,结果没走多远,谢白就趴在墙根吐了个干净,差点儿把小命吐出去半条。

殷无书蹲下来一边抱着他给他注灵,一边皱着眉“啧”了一声,摇头道:“还是吃不进正常东西啊……”

整个身体缠在谢白小手臂上的黑猫轻轻叫了一声,抬爪拍了拍谢白的手腕,尾巴卷上又松开,似乎有些不安分。

谢白从闭目养神中睁开眼,墨点白玉的味道似乎还没从鼻前散去,他愣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低头看了眼正被猫爪按着的右手。

和先前的苍白不同,谢白的手此时正泛着青灰色,原本透过皮肤能隐隐看到的筋脉都突然消失不见了,反倒出现了一些松散的血点,像是淤血刚化开的样子。

他眯眼沉默了一会儿,而后突然抬起手指挠了挠黑猫的下巴,道:“看来又饿了,你需要吃东西么?”

小猫原本还缠着他的手臂,显得有些焦虑,现在一听这话,立刻松了尾巴跳上他的肩膀,乖乖坐下来,一副就等谢白开道觅食的模样,很有几分威严。

谢白突然转头,冲着准备就绪的黑猫挑起半边嘴角道:“别后悔。”那笑看起来莫名让人寒毛直竖,总有股阴森森的感觉。

黑猫:“……?!”

上了贼船想下是下不来的,碰上了变态想跑也是跑不了的。

小黑猫被谢白以“阴气重,别栽下去”为名,用灵缚把四爪固定在了自己手臂上,半搂在怀里,直接被剥夺了猫身自由,顺带还揪住了尾巴尖又封上了嘴,连“救命”都叫不了。

小黑猫:“……”

这要是只普通猫,大概怎么都想不通,为什么觅食会有“阴气重”这个说法,不就是出门买点吃的么……

数分钟后,临市隔壁的隍头镇上突然多了一个瘦高身影,悄无声息地走在通往隍头山的一条土路上。

土路连着隍头镇边角的一个老村子,两边是村里广漫安静的田地。这路坑坑洼洼凹凸不平,窄得只能勉强通过一辆车,再多两个人就得有一个掉进矮一阶的田里。

村里本就房屋松散,深更半夜更是没有半点灯火,漆黑一片,只有山头连绵的影子静静地伏在前面,显得有些鬼气森森。

谢白一手揉了揉小黑猫的尾巴尖,一手轻轻打了个响指,拇指上便窜出了一豆火光。他将手掌摊开,两张暗黄色的纸条便出现在了他的掌心里,上面分别记录着一行字——

一张上面写着:隍头山无名冢坟头三株柳

另一张则写着:渔家渡河西阴鱼

小黑猫煞有介事地瞪着圆溜溜的眼睛,盯着那两张细长的黄纸条看了片刻,而后似乎觉得无趣,一脸嫌弃地扭开了头。

这两张纸上的字是谢白写的,记录的不是别人,正是那四具很是蹊跷的妖尸。

这几具妖尸的情况还没查清楚,而他刚好饿了需要觅点食,去别处也是去,干脆就顺着妖尸的信息,来他们最开始所在的地方看看。

这看似很长的土路在他脚下不过片刻的工夫就走到了头,他抬头看了眼隍头山顶黯淡得近乎看不见的两颗星,定了个大致的方位抬步便往山上走。

山里的风又阴又寒,不知道是饿了还是别的什么原因,谢白咳得比之前厉害许多,一开始还是闷闷的,后来几乎走上几步总会咳一阵。

他皱着眉抬手撸了把小黑猫的脑袋,道:“不认路确实麻烦……找点吃的都这样费劲。”

第10章

猫脸上的表情在这种夜里实在不容易分辨,以至于小黑猫睁着圆溜溜的眼睛仰头看他的时候,很难说清是惊悚更多还是无奈更多。

谢白天生对路线方向不太敏感,星辰明亮的时候他都会走岔了路,更何况头顶的那两颗星暗得近乎一晃眼就找不到了。好在夜里的林子除了星,还有些其他的东西——

一只乌鸦突然从不远处的树丫间飞出来,绕了个弧形,而后飞离了整座隍头山,它扇着翅膀“啊——啊——”地叫了两声,在这种极安静的夜里,能从山间一直传到远处的村子里。

夜里无星就看鸦,谢白拍了拍小黑猫的脑袋,而后欣然朝着刚才乌鸦飞出的地方迈了步。

整个隍头山其实是一条连绵了三座峰的狭长山丘,只是这山丘并不是直来直往的,而是绕了个弯,像月牙似的半包着一潭小湖。朝向村子的是隍头山外侧,临着湖的是内侧。

谢白此时所走的方向,正是越过不高的山顶,由外侧向内侧的山谷里去,地上散落着厚厚的枯枝和落叶,谢白走在上面却半点儿声音也没发出来,很快便走到了山谷一处最背天光的地方。

这是湖水前不足五米的地方,照周围的地势来看,本该是个深洼,可实际却鼓着一个直径约莫两米的土包。这土包鼓得其实并不突出,只比地势略高一点点,如果不是谢白刻意上心的话,并不会一眼就能发现。”无名冢……“谢白抬脚在土包边缘划了一道,摸着小黑猫的脑袋轻轻道。

他扫了眼土包四周,确实立着三株坟头柳,只是这三株柳树都已经枝干萎缩,像是被人抽干了所有水分和精气似的,嶙峋曲折地杵在那里,光秃秃的,姿态怪异。乍一看,像是三个张着双臂颈背佝偻的人影。

柳树本就阴气重,重在坟头更是有各式说法。这三株柳的种法状似无心,其实很讲究。

谢白搂着小黑猫绕着它们走了一圈,心中默算了一遍,第一株柳树到第二株的步数,与第二株到第三株、第三株到第一株的步数分毫不差,也就是三株柳不偏不倚地将整个无名冢包在了其中。

而这从柳树萎缩的枝干来看,一株直指东北,一株直指西南,另一株一枝朝天、一枝对地……这怎么看都是“钉魂柳”的阵仗。

也就是说,当初有人刻意将这三株柳树栽在这里,是为了将无名冢下的东西给钉住,永不超生。

只是不知后来出了何种变故,以至于这三株柳都修成了妖,还是修为不低的妖,而后又被人屠了,卸成那么多块,在康和医院那种地方摆了个阵……

谢白“啧”了一声,干脆挑了个阴位在无名冢前蹲下了身,而后伸出已经变成青灰色的手轻轻覆在坟头土上,拇指朝东北,四指朝西南,镇住鬼门。他闷头低咳了两声,而后搂着小黑猫,闭上了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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