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弟弟喝完,世子打开油包,捻了一块松子糖。便是自个儿挨饿,也舍不得看他吃苦。
世子问:“甜么?”
小公子默默颔首,只把自己往世子怀里凑了凑。
炭火虽足,也不如阿兄来的暖。
“砰!”
一声巨响,那大夫跌跌撞撞地爬起来,就看眼前这恶徒亮出刀子,架在自个儿脖子上。
“快救他!什么法子都好!给我救活他!”
只看床上,少年瘦骨如柴,两眼深陷,已是病入膏肓之征。
这倒霉的大夫全身抖颤,这、这……究竟该怎么救啊?便看他双腿发软,颤颤跪地,竟给世子磕头来:“小人、小人确实无法,这位小公子,怕是——”
……没救了?
世子一怔,刀剑落地,那大夫一见,连滚带爬,忙头也不回地逃离此地。
破屋又遭连夜雨,这世间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毅公子坐探满天下,无孔不入。
风雨之夜,世子带着幼弟连夜出逃。
追兵紧随在后,世子背着少年逃进林中,一刻不敢缓下。
危在旦夕,双脚已经无知无觉,背上的少年睁开眼:“阿兄,我好冷。”
世子只将人裹紧一些,也不知该说什么,便道:“快到了。”
——快到什么地方?无人知晓。
他只觉背上重量越来越轻,好似无物,风雨之中,只有少年絮絮的喃喃之声。本以为他又唤着娘亲,未料仔细一听,皆是“阿兄”……
——总要一死,当初,又何必带着他?
若当时把他抛下,许是还能保全一命。
不……
这少年便是要死,也当在他眼皮之下、在他手心里!
君生吾亦生,他日归尘土,吾亦与君同。
万千誓言,都抵不过一句生死相随。
灯油上的火苗越发小去,僧人起身,取了香油来,倒入罐中。
靖公子望着灯火,面上无悲无喜,只有眼目涟涟,许是沉浸于往事之中。
“看来,那一路上,令兄对公子确实多有照拂,公子对令兄情深义重。”火苗又盛,更映得公子面容白净无瑕,好似玉琢的人儿一般,“否则,断也不会难受至此。”
难受……
是啊,这怎生让他不难受。要说诛心,亦不为过。
当初,阿兄对他,确确是无人可及的。
奈何,流光易逝,人心难测。
无论历经多少磨难,世子湣最终还是带着靖公子,辗转来到了郑国。
朱门大敞,靖公子跟着那道身影。
两年的锤炼,让那背影变得更加宽大,比起初见时,更显沉稳内敛。他屈膝时,靖公子忙跟着跪下,紧接着便听那声音沉道——
“青城世子姬湣,拜见郑国国主。”
第13章
继毅公子弑君,时隔两载,青城世子湣总算活着命来到郑国。郑国侯大开城门以迎世子,一切仪仗皆以一城之君待之。
据说,叔侄二人彻夜商谈,半月后,郑国侯封世子为将,赐虎符。三日后,世子湣出兵伐楚,拉开了这乱世的序幕。
宫中一处偏院,一少年端坐于案前。
“敬启兄长……君久未归,不知安否……”
他一手执笔,目中流盈,真真是君子如玉,幽幽如兰,莫怪宫中的小娘子总爱悄悄趴在窗上偷瞧,靖公子一抬眼,那些小姑娘又羞涩跑开,只余一串银铃笑声留芳于此。
春风一拂,一朵梧桐花飘进。
靖公子执起梧桐,放在鼻间闻了闻。
公子养在郑国皇宫里,虽谈不上锦衣玉食,但也从不愁这些,比起先前颠沛流离之时,更是强上无数倍。
然而,靖公子有时却会想,若是知道要和阿兄分开……
靖公子摇了摇首,将信交给下人。
人刚走几步,公子便唤住他:“且慢。”
靖公子将竹简展开,把一朵梧桐花夹在信中。
当日一别,掰指算算,又过去了三年。
当年的小公子拔高一长,虽还不及世子湣当年那时候,也已是隽秀端方,加之性子温润,柔情款款,任是谁都不由对他心生倾慕。坐在轿辇中时,亦有些胆大女子扔来果子示好。只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庙中,公子三伏九拜,不为他人,自是替远在他方的长兄祈福,每月初一十五,风雨不改。
“公子如此心诚,老天爷一定会保佑世子旗开得胜,早日接公子回城享福。”下人嘴甜,靖公子倒没想这么多,他只盼着阿兄平平安安,无病无灾便足矣。
然而,这些年月,书信不断,那一头却杳无音信,便是他人,消息竟也比公子来得灵通。
阿兄的性子,靖公子且不敢说自己摸得通透,可确确实实变了些许。流亡时二人看来不算亲厚,但却是形影不离,阿兄于他而言如父如母,或说更甚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