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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影沉璧(14)

作者: 白眉煮酒 阅读记录

闻静云沉声道:“坊间有传闻……”他说了一半,偷看了兄长的脸色,喏喏着说不下去。

闻静思心底一惊,只觉得身上阵阵发冷,勉力笑道:“不碍事,你说。”

闻静云道:“坊间有诗传‘三千金凤凰,不及闻家郎’,句句暗指你和皇上行为不检。”

闻静思脑中一个炸雷,心脏骤然收紧,几欲窒息。这最后一句分明是凌迟的刑刀,要将他的骨肉片片削下来,又好似滚烫的热油,寸寸浸过他的肌肤。他心中骇极,又不能不安抚幼弟,半天才找回声音正色道:“没有的事。评议皇帝小心惹祸上身,作为闻家子弟更要谨言慎行。”

闻静云初入商道,还未炼成火眼精金,全然未觉兄长衣袍下的手微微发抖,只狐疑了会,又扯了些别的琐事也就告退了。雁迟在一旁听了个一字不漏,心头虽然震惊,毕竟与他不相干。这时蹲身在闻静思身侧,见他面无血色,眼神凝滞,正不知道如何开口劝慰,忽的听他轻轻叹了声“冤孽”,竟如劫后余灰,不禁心疼如绞,胸中大恸。

自从与闻静云这番夜谈,闻静思便开始处处躲避萧韫曦。除了例行朝会,皇帝与内阁的小朝会,私下因国事召见,其余的都给他推脱开去。木逢春正午来请他,不是与门下省的官员同进堂馔,就是赶回府中午膳。一来二去,萧韫曦也察觉出不对劲,却不恼怒,暗地里让木逢春去查,直到手中捏着暗报,才长长出了口气。两人间的隔阂尚未持续多久,朝中便出了大事。

九月十一,宗丰年的月报到了。萧韫曦在早朝捏着昨夜抵达的月报,让木逢春宣读。宗丰年不枉曾为探花郎,一手字写得漂亮,文章比字更漂亮。先是将土地民众灾情描述一番,再讲他如何开仓放粮,设立粥场,最后讲百姓称赞明君。闻静思离萧韫曦最近,他清楚地看到高高在上的帝王,在木逢春一句句读着月报时唇边那讥讽又阴冷的笑。心脏仿佛入了刑场,一点点吊了起来。

萧韫曦等木逢春读完,轻轻笑道:“诸位可有话要说的?”

闻静思默默地站在原地,耳边是殿中同僚一片称贺,有夸赞宗丰年高才者,有感叹百姓知恩者,有奉承皇帝贤明者。正议论纷纷间,御史中丞杨铮站了出来,肃穆朗声道:“臣有本要奏。”

萧韫曦道:“讲!”

杨铮道:“臣要奏工部侍郎禹州弁州安抚使宗丰年,贪赃枉法,徇私舞弊之罪。”当下殿上满堂哗然,木逢春不得不提着嗓子叫“肃静”,杨铮待众人稍稍安静,才继续道:“宗丰年暗地与当地粮商勾结,将粮仓大米以五文钱一斗卖出,粮铺再卖给百姓二十文一斗,从中赚取差价。开仓放粮的大米一斗掺了五成的沙石,粮铺的大米一斗掺了三成。两州百姓苦不堪言,短短一个月,饿死者近千人,逃往殷州云州的难民已有十万之数。”

殿中霎时安静下来,闻静思心中忽然清明一片,他终于明白当初皇帝为何选宗丰年去赈灾。萧韫曦不是要宗太师官复原职,而是要钉死整个宗家。

萧韫曦冷冷道:“可有证据?”

杨铮沉声道:“臣有宗丰年与当地粮商来往书信与契据,另有两州百姓的《万民弹事表》。”

萧韫曦厉声道:“呈上来!”

殿外两个内侍将黒木箱子抬到殿中,杨铮开了箱,取出一扎书信,随手抽了几封递给四周的朝臣,又取了《万民表》一同交给木逢春。萧韫曦虽是早已知晓,如今看到手中书信和奏表时,仍是忍不住滔天的怒意溢于言表。“好,好一个宗丰年,好一个忠臣良将!如此大罪,便将他剁为肉泥亦难平朕心头之恨!”

闻静思手上也被塞了一份书信,娟丽的字如今看来竟如此龌龊,两方交易的仿佛不是大米与银钱,而是百姓一条条活生生的性命,是朝廷文武百官的信任,是宗家仕途上的平坦大道,也是他闻静思谏上驭下的责任。

朝堂上不少大臣是宗家姻亲,也有几个是宗太师一手提拔的门生,天子震怒,他们不敢迎头劝谏,何况仅仅一个月罪证确凿,人赃并获,任谁都看得出,皇帝要对宗家动手了。故此几人面面相觑,一时谁也不敢去掠虎须。众臣战战兢兢挨到下朝,闻静思回到贤英殿坐了半日,元哲来报中书令孔毅与薛孝臣来见。他心中透亮,即刻放下笔墨,起身将两位老臣迎入殿内相商。闻静思官位虽说高一品,年龄辈分却低了不止一辈,便舍了主位坐在次座上与两位老臣说话。孔毅与薛孝臣见他礼数周全,言辞淡淡,行止间又隐隐有内阁首辅,百官首宰的气度,虽然对他以二十五岁龄身居相位颇有异议,数个月来见他所作所为,此刻心中也不得不叫一个好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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