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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窗竹(35)+番外

作者: 十九瑶 阅读记录

晏琛是偷溜出来的,不能一直在竹庭逗留。

夜半气寒,他只穿了一件单薄的寝衣,腹中又怀着孩子,该早早回去补眠才是。但阿玄显得十分亲近他,竖着尾巴在他小腿附近环绕、蹭弄,诚恳地挽留。

晏琛拗不过阿玄,陪它玩到了呵欠连天才作罢。临走时,那狸猫还蹲在竹庭里,摇着一条尾巴拼命示好,却没有一点离开的意思。

他愿意相信阿玄是一只好狸子,可心中的担忧依然放不下,总怕这狡猾的生灵要对他的竹身做什么坏事。阿玄看懂了他的顾虑,起身径直走到青竹附近,颤悠悠地伸出尾巴去碰竹壁。半道忽然传来“嗞”的一声,尾尖冒出一股青烟,竟是被烧卷了一簇黑毛。

它摇晃着尾尖,可怜兮兮地看着晏琛,似乎在说:你看,我做不了什么坏事。

晏琛不免心生愧疚,责怪自己不该无端轻疑,害它无缘无故烧了尾毛,便道:“阿玄,我以后再不怀疑你了,你是一只好狸子,不要难过。”

黑狸立刻回喵,表示并不难过。

晏琛朝他笑了笑,转身离去了。阿玄安静地坐在原处,竖起一双耳朵,细听他渐远的脚步声。等晏琛走开了大约二十步,它忽然一跃而起,蹭蹭攀上粉墙,跳至长廊瓦檐,身影变作一根折射的箭矢,几下弹跳,直奔藕花小苑而去。

晏琛并不知道,在他刚刚拐过第一个廊角,离小苑还有极长一段距离的时候,阿玄已经潜入院子,穿过虚掩的门缝,钻进了卧房。

微风撩起青纱帐,陆桓城正在梦障的庇护下安然沉睡。

那狸子跳上多宝槅,伸出前爪,故意推落了一只天青釉的瓷缸。

对于善良这种品性,阿玄一向是嗤之以鼻的。

在他眼里,一个善良的人,基本就等同于一个死人。

他的利爪沾过无数鲜血,取过无数性命。鼠、蛙、蛇、鸟,个个掏肠破肚,剥皮喝血,当冰凉或热腻的血液淌进他的喉管,一条鲜活的生命从此就消失了。

善良,并不能帮它们活得久一些。

因为獠牙不长耳朵,它从不听猎物内心的声音。它只关注猎物的挣扎是强烈还是微弱,是该咬穿胸口,一击毙命,还是咬烂手脚,慢慢折磨。

夜幕中的阿玄,是一滴落入砚台的墨水,无形无踪。

它沿着狭长的东廊慢悠悠踱步,往竹庭的方向而去。晏琛正从竹庭回来,想必能在中途与他相遇。可估摸的时点早已过了,晏琛依然迟迟不至。

阿玄不急不躁,继续往前走,走了一阵子,他听见前方传来了急促的喘息声,伴着忽高忽低的呻吟,还有几分抑制不住的哭腔。

是晏琛。

它利落地出爪一勾,窜上了院中桂树,坐在茂密的枝桠间,静静望着不远处的晏琛。

怀胎生子,恐怕是真的很疼吧,疼得站都站不住,跪在空无一人的长廊上无助落泪——可是别怕,我还为你准备了更剧烈的疼痛、更绵长的苦难。

你的陆大公子已经醒了,正在等你回去,等你向他解释今晚去了哪儿,为什么四更才回来,为什么衣袖上会有血。你会惊慌失措,口不择言。他会疑心深种,大发雷霆。

然后,在明早太阳初升的时候,我会给他一个完美的答案,而他,会给你一个完美的处置。

晏琛,别怪我。

是你腹中的孩子,夺走了本该属于陆桓康的东西。

你欠他一缕宝贵的文脉。

我一直觉得很奇怪,陆家三百年书香门第,三百年文脉传承,为什么偏偏到了这一辈,莫名其妙就断了个干净?陆桓城不惜分家也要经商,陆桓康秉烛苦读,数年来没有一日休息,几乎连性命也搭了上去,却从不被陆家的文脉眷顾。

遇见他之后的这些年,我一直在想方设法地寻找那缕文脉。可诡异的是,它既不在陆桓城身上,也不在陆桓康身上,仿佛消失,仿佛藏匿,仿佛陆家从今以后……再也出不了一个读书人。

然而今晚,我终于找到了它。

在你的肚子里。

当时我跃上墙头,看见玉竹翡叶的第一眼,就彻底明白了原因。

一根灵息纯正的青竹,三百年生于竹庭,三百年文脉凝聚,若比灵气,谁人比得过你?陆家这一代,陆桓城之所以经商,陆桓康之所以难悟,不是因为文脉已经枯竭,而是因为它一直在等你。它等着你和陆桓城遇见,为他怀嗣,为他生下一个绝顶聪明的孩子,将来飞黄腾达,胜过族谱上记载过的所有辉煌。

这是一桩好事。

对你,对陆桓城,对整个陆家。

可唯独对陆桓康来说,这是一场彻头彻尾的噩梦。

这个孩子来到世上,会把陆家最后一丝散落的文脉也吞噬干净。到了那个时候,就算陆桓康当真搭上性命,也绝无高中之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