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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窗竹(77)+番外

作者: 十九瑶 阅读记录

晏琛什么也给不了它,甚至无法合拢双腿,为它遮一遮风雨。

他缺失了太多骨头,两条腿都不能动了,唯有胳膊还能勉强举起,便尽力用手臂撑住上半身,拖着半截残破的躯体,一点一点挪到了笋儿身边。他把孩子抱进臂弯,侧过身,护在避雨的胸口处。笋儿感觉到暖意,本能地往爹爹怀里偎去,小嘴一张,又劲道十足地哇哇啼哭起来。

晏琛抱着小笋儿,听着他响亮的啼哭,心中一动,忍不住再次抬头望向院门——外头空空荡荡的,最终,陆桓城还是没有来。

即使在笋儿出生的前一秒,所有精力都被用来抵御痛苦,晏琛依然不死心地期盼着。明知那个男人身在陆宅,正忙着亲手铲断他的竹身,他还痴痴地做着一场黄粱美梦,妄想会发生什么回心转意的奇迹。

陆桓城给过他承诺。

有承诺,就有希望,他是最天真的性子,想再相信一次。

然而等到笋儿终于出世,尘埃落定,那些虚妄的泡沫才一个接着一个破碎了——他没能等到陆桓城,终究是孤身一人,把孩子生在了偏僻萧索的废院里。

从前守着西窗的时候,晏琛曾经听过许多悲欢离合的故事,也曾想过,尘世间若有属于他的一个故事,会是什么模样。可他猜不到……属于他的,竟是最残忍的一个故事。

小院雨大风急,晏琛舍不得笋儿受冻,小心翼翼将他护在怀里,五指抠土,手肘撑地,拖着一具比浸水棉花还要沉的身子,硬生生地往回爬。

孩子已经诞下,鲜血却没能止住,体内像破开了一道裂口,涌泉似地往外流血。

七八尺距离,晏琛爬了约莫一盏茶时间,下半身浸泡在血泊中,雨水也冲不淡那湿黏的触感。他的精神愈发不济,心跳虚浮,呼吸艰难,眼前时而青光炫目,时而晦暝难辨,又觉得倦意深浓,压着两片眼皮沉沉地往下盖。

他必须用尽全部的意志力,才握得住仅剩的几缕缥缈灵息,不让它们游离到身躯之外。

这不仁不善的世间嫌他停留了太久,已经开始驱赶他。

可晏琛甚至没有时间难过。

笋儿还裸露着小身子,需要他照顾,在魂魄消亡之前,他至少要给笋儿一个简单的安顿。

门边落着一床被褥,是他清晨饮雨时弃在那儿的。棉絮冷硬,睡起来不怎么舒服,好在沾着他的气息。笋儿在他腹中长大,最是依恋他的味道,他若不在了,起码还有这条褥子能给孩子一点短暂的慰藉,让他安心睡去。

他还有一块干燥的鸳鸯喜帕,软绸裁成,质地丝滑而贴身。

晏琛寻了一个避风处,用力咬断脐带,把手伸到屋檐外,接了少许雨水含在口中。待雨水稍稍温热,便吐回掌心,一点点拭去笋儿身上的脏污。笋儿听话极了,窝在爹爹怀里不断吮吸手指,不一会儿从头到脚洗得干干净净,露出一张可爱的小皱脸。

晏琛温柔地亲了亲他,用红帕子妥帖地裹起来,放入被褥,轻轻掖实了被角。

他不会再睹物思情,也不会再想念陆桓城。

这条喜帕,从此就只是笋儿的襁褓。

门槛一尺高,似一座玲珑短屏。笋儿躲在后头,风吹不着,雨淋不到,安安稳稳正宜安眠。晏琛躺在门外,身子软塌塌的,脸颊枕在门槛上,目不转睛地望着孩子,眼里光采闪烁,是熄灭前最后一次耀眼的跳动。

喜帕赤艳,衬得孩子的小脸红扑扑、粉嫩嫩,像极了刚出锅的糯米团子。

笋儿长得与晏琛很肖似,睫毛纤长而卷翘,嘴唇不自觉地嘟起,随时都诱人去亲他,唯独鼻梁稍微平了点儿。不过他还小,等他长大了,鼻梁自然就会挺起来,会像爹爹一样好看。

晏琛怕孩子着凉,把两条小胳膊都包进了喜帕。笋儿挣了挣,小拳头又抽出来,一下塞进嘴巴里,砸吧砸吧地吮吸着。两条小腿也不安分,在被子底下蹬得此起彼伏。

晏琛挪开他的小手,用自己的指尖去抚他的嘴唇,却被软软地含住了,用力吮吸起来。

他是饿了。

晏琛心里一颤,然而他没有奶水,喂不了孩子。情急之下,他竟狠心从残存的灵息里挤出一些,凝作一股清澈染绿的竹沥,顺着手指,慢慢淌进了笋儿的嘴里。

笋儿喜欢竹沥的滋味,喝得津津有味。

晏琛舒出了一口气,又挤出几分灵息,继续喂着孩子。

青竹之沥,原是他心尖上的一滴血,以血化沥,近乎自残,可晏琛不在乎。这辈子,他只有这么一次机会能亲自喂养笋儿,错过了,以后就喂不到了。

笋儿喝饱的时候,晏琛的手背和小臂已经褪得不剩一点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