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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窗竹(98)+番外

作者: 十九瑶 阅读记录

陆霖刚饮过霅川之水,正是灵气最鼎盛的时候。它们受到召唤,一丝一缕聚于陆桓城身旁,亲昵地蹭弄着,就像孩子依恋父亲,久久不肯散去。

阿玄又教他画咒。

咒纹繁琐,不太易画。陆桓城第一次使用竹子的灵气,心里着实紧张,手指却相当稳固,分毫不颤,绘出的咒纹弧圆线直,笔锋犀利,可谓极其漂亮。

事情进展顺利,但待到灌注灵气时,终于出了一点事端。

一座护障要耗去约莫八九成的灵气,陆霖生着重病,灵气一被抽走,当即难受得直皱眉头,在被褥中不断呻吟,痛苦地唤道:“爹爹……”

陆桓城本能地就要松手去抱孩子,阿玄一看不对,张牙舞爪地扑过来,把他的胳膊狠狠拍了回去:“别停!继续!”

然后抄起小皮壶,一点一点地往陆霖口中喂水。

陆桓城于是摒弃杂念,继续将灵气灌入符中。咒符渐渐膨盈,从一张薄纸变作了一座玲珑小障,大约一尺余高,临到灵气耗竭,那护障突然飞速膨胀开来,瞬间就罩住了整片竹林。

一时间,耳畔尽是竹虫跌落之声,虫身撞击竹壁,在空节中簌簌作响,如同一场急雨。不一会儿,声止,风静,几股青烟自竹根处飘起,又渐次淡去,消弭于空气之中。

陆桓城再抬头去瞧,西窗前的两根竹子已是干干净净,竹壁上、枝叶间,不见一条竹虫。

伤痕犹在,仍需细细调养,但至少不会再添新伤。

阿玄长长地舒出一口气,愉快地摇了摇尾巴。

他扭头去看陆桓城,打算借此邀功,再刷一点好感度,以免往后天天在府里夹着尾巴做猫,却见陆桓城的表情变得极其怪异。他仰着头,望向层层叶片间洒落的迷离阳光,目光震惊,脸色惨白,汗水从额头纷乱淌下,沾湿了鬓角。

他的身体在剧烈颤抖,仿佛大病发作,下一刻就要腿软倒下去。

在灵障撑开的一刹那,陆桓城记起了一件事——这不是他第一次借用陆霖的灵气。

四年前的十二月,桐和山,凤翎城,客栈的雅房里。那一天风和日丽,晨起后,晏琛欣喜地告诉了他一个好消息。

他怀孕了,他们要有孩子了。

当时他微微地笑起来,就想抱住晏琛,亲吻他的额头,问他怎么突然起了玩心,竟编造一个这样拙劣的谎言来戏弄他。

但晏琛含笑望着他,眼神真诚而期待,清澈得像一潭浅水,没有一丝谎言的痕迹。

陆桓城怔住了。

……不是戏弄,更不是玩笑。

晏琛从来不会骗他,说怀孕了,就是真的怀孕了。他该相信晏琛所说的每一句话,该相信晏琛的每一个表情,所以,如果有错,一定是其他地方错了。

是这个世界错了。

就在那一瞬间,日月西升,天地倒悬,河水逆流,他用笋儿的灵力,给自己施下了三道障。

三道灵障,遮目,塞听,蒙心,因本心强烈的愿望而坚不可摧。它们悄然加诸于身,谁也不曾察觉。祸根就此种下,在阴差阳错的短暂幸福中越扎越深,最后关头换上一副狰狞面目,绝杀而至,绞碎了一切。

晏琛死于他的爱。

死于那一天,他不计后果的信任。

陆桓城跪倒在地,垂着头,汗泪齐涌,大颗大颗砸进了泥土里。

四年前,晏琛一个人挺着肚子,孤立无援地承受着欺辱与刁难,他本该好好保护他,护他不受委屈,可这三道灵障将真相阻隔在外,令他看不清最简单的是非对错。他没能护好晏琛,甚至还与人同流合污,用最毒的恶意揣测晏琛的心机。

一根空节的竹子,能有什么心机?

晏琛从来就是最初的模样,开心就笑,难过就哭,担忧就拧眉头,忐忑就咬指尖……一直到死,他也不知道索命的灾祸缘何而生,腹中最亲的骨肉竟会成为他的原罪。

无辜,而被辜负。

陆桓城抱竹痛哭,一声声如同泣血。

如果不是机缘巧合,让他知晓了笋儿的灵息可为血亲所用,灵息流淌在指尖的感觉唤醒了被掩埋的记忆,或许四年前心念波动的一刹那,他这一生都回想不起。

他会误解晏琛一辈子。

这一天,陆桓城消沉了很久,消沉过后,他开始变本加厉地惩罚自己。除了陪伴孩子,他几乎把所有时间都花在了生意上,当真是日进斗金,堆银如山。哪怕某日他不幸猝死,陆家殷实的家底也足以让陆霖过一辈子酒池肉林的日子。

这四年里,媒婆把陆宅门槛都踏破了。

陆桓城年近三十,仪表堂堂却无妻无妾,枕畔长久空落,膝下只陆霖一个独子。阆州但凡有名有姓的人家,都争相排着队要将芳龄女儿往他床上送。媒人鱼贯而入,又悻悻而归,几年来竟没有一门亲事说成过,连甘愿作妾的也未能入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