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光风霁月(27)
他的功夫本就要好起来。
只要再给几日时间。
等到身子渐好,内力恢复,震碎脚腕上的枷锁,世上便没有能拦住他的地方。
而琵琶骨一但被刺穿,此生都没有恢复的希望。
这一场酷刑变相让他成为一个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的废物。
听闻王梓在床笫最喜欢动弹不得的美人,于是许多人用这样的方式去讨好他。
他的身上被开了两个血肉模糊的窟窿。
悉悉索索的粗重链条从血窟窿中钻过去,再从另外一头扯出来。
此后经年累月,锁链会与他的血肉长在一起。
只要谁想作弄他,便能扯着铁链,将漂亮的猎物钉在自家的墙壁上,他便永远像一副会动弹的画。
这个过程缓慢而痛苦,他满身血和冷汗,知道自己这辈子都拿不起刀。
旧的枷锁消失了,新的枷锁落地生根。
他该怎么带着温蓝和小宴去北辽?
耳边依稀能听到喜乐声,阿姐忙着宴宾客,忙着嫁继女,是否还记得他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弟弟?
竟生不出半分怨恨来。
有人踢了他一脚。
“有气没有?”
“可别死了,王家的人还在外头等着。”
漆黑的锁链哗啦哗啦作响,每动一下都是钻心的疼。
疼痛可以习惯,就像他已渐渐习惯戚淮留在他脚腕的那道疤。
周府办喜宴,喜宴请来的戏子在唱曲,水袖轻扬起,声音忽远去。
“当年酒狂自负,好伴云来,还将梦去。”
“今宵把酒言欢,且将恩怨从头分说。”
众人齐声拍手,今天是个好日子,宜张彩,宜婚嫁,也宜看戏。
灯暗下来,喜乐声停,这场高门华宴随着戏子的尾音落下帷幕。
章璎昏昏沉沉听入耳内,喃喃念叨着两句唱词,癫狂笑起,铁锈一般的血沫倒灌入咽喉,他看起来似一摊血筑的肉,灵魂勉强依附于血肉上,枷锁在肉身摇摇欲坠。
他觉得恶心,想吐。
胃部空空如也,全身颤疼麻木。
这是报应,旧日死在他手里的人,兴许也是如今的凄惨光景。
恩怨可从头,仇怨难分解。
如何从头?
从何处说?
说与何人听?
这一生既然总是为他人作嫁衣,便就此认了命,远远离开长安城,可如今的自己连这最后一步都跨不过去。
只会成为温蓝和小宴的拖累。
人赤条条来到世上,也将孤零零死去。
于是老乞丐死了,章荣海死了,暴君死了,暴君治下的旧时代也随之消亡。
章璎最后的余光仿佛看见从前的自己风发张扬,从烈火烹油中来,小毛驴脖颈的铃铛叮咚作响,自此拉开旧时代的血腥大幕。
人生若如戏,看客有几何?
第34章
章璎曾经有一个梦想。
他想做光风霁月的侠客。
骑银鞍,踩白马,一夹马肚,四蹄扬尘,便往江湖中去了。
谁知却做了暴君身边人人得而诛之的阉宦。
这一切都要从永安十七年的一次不为人知的刺杀说起。
在那一次刺杀发生之前,也曾有过一段无风无雨的岁月。
章璎在章家时候生个泼皮性子,唯独对章荣海既敬又畏,章荣海若不在便带着章珩上窜下跳,偌大一个章府无人管的住他。
章珩到底不像章璎,章璎渐渐觉得无趣,后来有一日他随着章荣海出门,遇到个落在人牙子手里的小可怜,人牙子沿街叫卖,有人叹息有人同情,却无人伸出援助的手。
两个孩子年岁相仿,身世相似,章璎心生恻隐,乞求义父花钱买下小可怜,牵起小可怜的手。
章荣海笑着问,“你准备给他取个什么名?”
章璎歪着头,“章蓝。”
小可怜被捡破烂一样捡回去,总不能叫章破烂。
小可怜头发盖住眼,宽大的衣摆遮住腿,身上散发着难闻的腥臭味,拽着章璎的袖口怯生生地说,“我姓温。”
于是章蓝便成了温蓝。
章璎有了玩伴,渐与章珩疏远。
章珩一边生气,一边忍不住往这两个人身边凑,久而久之与温蓝熟悉起来。
温蓝无论章家人亲近亦或疏远,总是自顾自地刻着面具,跟着章璎,像一道影子,也有人说像一条狗。
章珩生过一次大病。
章璎在一旁寸步不离地守着。
后来温蓝怕他过了病气,便将昏沉的章璎抱到隔间,随手将自己的衣裳披到章珩身上。
章珩病好后便与温蓝比章璎更加近一些。
章璎不明白,温蓝心知肚明,却不戳破,仍旧自顾自雕着面具,金黄的木头在他的手中现出振翅欲飞的形状来。
只有世上最好看的面具,才配的上去遮盖那张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