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光风霁月(66)
章璎点头,“想。”
萧让摊手,“走吧。”
章璎忽道,“等等。”
萧让看着章璎攥住自己胳膊的手,眼睛眨了眨,只瞧着他鲜花般的唇瓣开开合合,一时神思恍惚,说了什么竟没有听清。
还是身边人咳嗽一声,用辽语道,“他说让您帮帮其他人。”
萧让便道,“其它的牢房也都打开。”
章璎弯唇一笑,“谢过少侠了。”
握住他胳臂的手松开,萧让心猿意马,只见一双凤凰眼下一尾鲜红泪痣含苞待放,想到一句他们汉人的诗,眼波才动被人猜。
这双眼睛会说话。
他敛住游思,重新牵起章璎的手,“跟好。”
少年握住他的手掌宽大,有粗厚的茧,皮肤下的脉搏一跃一动,生机蓬勃。
“你的手怎么这么冰?”
好像连血管都是冷的。
章璎苦笑,“无碍。”
萧让握着他的手揣入衣兜,衣兜中尚存余热,余热暖手,也窜入心。
章璎神情一窒,“为何对我这样好?”
萧让却诧异道,“这样就算对你好的话,你以前都过着什么样的日子?”
章璎没有说话。
牢门洞开,众人四散奔逃,如鸟雀出笼,羊群出圈,一派拥挤不堪的混乱之中萧让一行往小道逃去,小道有人牵马等待。
他们盗走匪首价值连城的数匹良驹。
萧让将章璎拦腰抱起,夹起马肚,一行有主有仆,还有来救人的死士,共五六十余人从土匪窝中冲将出去。
“朝廷的人来了!”
“朝廷不是不管吗?”
“是小西河王!”
人声嘈杂,影子纷乱。
西河王师威名赫赫,闻风丧胆。
萧让勒住马匹,往山坳处看去,身侧的人用辽语感叹道,“不愧是西河王师。”
黑云似的一片乌甲压下来,红缨枪如一团团燃烧的烈火,眨眼已到近前,与马匪缠斗一处,鹰嘴山顶血火冲天,厮杀阵天,闻名朝野的小西河王身着银色铠甲于阵中亮起刀锋,一双凛目猛地往萧让所在之处看过去,正一片刺目的火把挡住对方的脸和身形,依稀辨认出身着匪徒服饰,又见其马能瞬行数尺,是难得的好马,非常人所有,便以为那是出逃的匪首,执弓射出数箭。
萧让眼见数箭凌空而来,咬牙拿刀格挡。
章璎脸色发白,回忆起当初地道一幕。
如今往事重演,旧日重现,小西河王的箭尖再一次对准他,不禁心生一种荒谬的宿命感。
但此时又与那时不同,有人替他挡住破空而来的箭。
章璎被他护在怀中毫发无伤。
萧让低低喘气,折断左肩的羽箭扔在地上,将缰绳放在章璎手中,受伤的胳臂环住他的腰,“你来驾马。”
章璎遥遥看向戚淮。
小西河王骑在战马上,银色的铠甲煜煜生辉。
他才是新汉冉冉而生的朝阳。
那一箭真狠,若非萧让用肩膀挡住,就要中他心窝。
脚腕上的伤疤此刻开始隐隐作痛。
离开长安之后他们再相见,中间隔着涌动的血河与哭号的人群。
章珩与周旖东各有目的不会将他落入鹰嘴山的消息告知宫中。
你呢?
戚寒舟,你是被欺骗的人,还是与那二人一起隐瞒一切想害死我的人?
射出这一箭之前,你是否看清楚对面是我?
从他的位置能看清楚戚淮,从戚淮的位置怎么能看不清他的脸?
章璎咬住唇瓣,眼中干涸无泪,心中冰凉似血。
他叫了他十年戚寒舟,换来毫不留情射来的两箭。
那一年东城门上烧了一整夜的火树银花落在墙角下,早就变成地里泥了。
章璎五指握紧缰绳,没有看戚淮一眼。
他走的决绝,戚淮似有所感,往他射箭的方向看去,只见一人倒在同伴的肩膀上,不知是死是活。
戚淮无暇顾及,与其他马匪缠斗一处,再回头瞧,那行人已经杳无踪迹。
鹰嘴山上鏖战持续两日,到第三日天亮的时候血流漂杵,尸横遍野。
周旖东又杀一人。
他跟着戚淮杀了很多人。
这段日子周旖东从来不敢去想章璎的下场。
那是能将怀着身孕的女人用马蹄踏破肚子的匪众,他们还有什么不能做?接连数日夜不能寐,一入梦中就是满脸血泪的章璎。
他替父亲报了仇。
章璎有这样的下场难道不是活该,自己如今的不痛快又是为哪般?
仿佛只有不断杀人才能让他有片刻喘息。
章珩与周旖东不同。
他确信章璎死了。
但他没有告诉任何人。
马匪收他的金子,后来鹰嘴山上下来的人送到鹰嘴客栈一个盒子。
他派下人取回的盒子中放十根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