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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心动(180)

杀人这件事,于他而言本如同吃饭一样稀松平常,在她这样紧张的、似是不愿接受的目光下,却好像多说一个字都会吓走她。

半晌过去,元策开口:“也是我杀的。”

姜稚衣掩在春衫袖口下的手轻轻攥拢。

她记得他分明说过高石是他的救命恩人,准确说应当是他兄长的救命恩人,但他既然杀了高石,那么这个恩人的说法一定也是假的。

“你杀了高石以后就去了书院,对上钟家,难道是因为……”

“因为他们,一个是叛徒,一个是凶手。”

元策声色平静,仿佛在描述一件无关痛痒之事,然而越是这样的无波无澜,就好像越看到隐藏在平静下的巨浪滔天。

姜稚衣嘴唇打起颤来:“所以……沈元策他不是单纯战死沙场,而是遭人暗害?”

元策点下头去。

像有一盆凉水兜头浇下,四月的天,姜稚衣一瞬间门冷到齿关战栗,手脚冰凉。

她想了一整天,想他与钟家到底有怎样不共戴天的仇怨,试想了各种各样的可能,最怕听见的就是这个答案。

正因想到了这个可能,她今日没有找他发脾气,没有找他撒火,只是在这里安安静静等他,好端端问他。

可这一刻,她宁愿他说出的是让她无法谅解,让她想发脾气的理由。

眼前再次浮现出那座荒山里潦草的孤坟,那座孤坟下埋的秘密比她以为的还要残忍……

姜稚衣心底一阵阵地发寒,慢慢抬起眼来,牢牢盯住了面前的人:“所以你替代你兄长,是为了给他报仇。”

北羯人是罪魁祸首,他便杀光北羯人,一路杀到北羯王庭,烧掉他们的祖坟。

高石是叛徒,他便利用叛徒找出幕后黑手,然后杀了叛徒。

康乐伯是幕后黑手,他便将钟家满门男丁屠尽,不留一人。

元策回看着她:“是。”

姜稚衣静静与他对视片刻,忽然移开眼回过身去,低下头去拿手捂住了脸。

元策微微一愣,看向她低垂的脖颈:“姜稚衣?”

没得到答话,等了一晌,却等到一阵低低的、隐忍的抽泣声响起。

元策目光一闪,起身快步上前,弯下身去看她:“怎么了,哭什么?”

姜稚衣低着头埋着脸,眼泪顺着指缝蜿蜒淌下,一声声抽着噎不说话。

元策忘了已经多久没见她哭过,自她恢复记忆以来,仿佛又将自己藏回厚厚的茧里,做回那个不与人交心的郡主,再没在他面前掉过眼泪,哪怕在她最生气、最害怕无助的时候也没有。

元策迟疑地站在她身后,猜测道:“不是瞒你一个人,裴雪青那儿我也没有说。”

“这些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安全,知道也没什么好处。”

“如果不是你猜到——”

元策一边说一边去拿她的手,姜稚衣背过身去,不让他动。

元策皱了皱眉,将人一把竖抱起来,抱到美人榻上,让她坐上他的膝,将她捂脸的手抓下来:“又不是没看——”

满脸触目惊心的泪痕打住了话头。

姜稚衣抬起一双婆娑泪眼,泪盈盈看着他,又不像在责怪他。

从前她哭的原因很简单,哪怕第一眼看不懂,她也会一边哭一边指控人,哭着哭着便自己说出了答案。

“到底怎么了?”元策皱起眉头,拿指腹去拭她脸颊和眼角的泪。

姜稚衣的眼泪还在往下掉:“不知道……”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当她知道,他与她相识这半年到底在做什么的时候,心里突然很难受。

她以为,他吃了这么多苦头替代兄长,是为了从此可以活在光下。

而不是像这样,活在更深的黑暗里。

“不知道?”元策盯着她的眼睛,“不是在怪我骗你?”

姜稚衣含着哭腔嗔怪:“你骗我的事还少吗,我还怪得过来吗!”

“怪不过来就一桩桩慢慢怪,哭什么?”

姜稚衣泪眼模糊地看着他。

哭什么?大概是因为,当她得知他还有更多事骗了她,不是想骂他,而是想哭的时候,她可能已经不怪他了吧。

这世上的事,世上的人,许多时候并不是非黑即白。是非对错,各人常有各人的因由,一个人心中的对,可能是另一个人心中的错。

他背负着至亲的血仇来到长安,于他而言,当以生死攸关的大局为重,这半年来对她所做的一切自然都是对的。

可于她而言,他明知她撞坏了脑袋还接受她不清醒的喜欢,一次次拖延扼杀她恢复记忆的契机,骗她来到这人生地不熟的边关,即便他有天大的苦衷,也是错的。

若要用是非对错来计较此事,恐怕永远也不会有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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