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鱼(137)
倘若去年冬月他不曾回来,兴许如今这些朝堂争斗,也不会落到他的头上。
“我此来只为一事,”他约莫觉得不怎么自在,迎着沈宓打量的目光,开门见山道:“兵权我不可能放,但是我必须要回北境。”
沈宓长眸微眨,如今一双能够视物的好眼睛,也并未再瞒着他们,“自古兵权都是君王心里的大忌,你想带着兵符安稳驻守北境,天底下没有这样的好事。”
贺云舟不懂高位之人的猜忌,他只知道他的衷心从未变过,此生也不会变。
“倘若我不要兵符,塞北的将士又如何听令。”
沈宓同他倒了一杯茶,“怀汀,我曾也以为我能济世献道,以为只凭自己能够做成威震天下的大事,后来龃龉数载才发觉,做人不能自视甚高,也须得偷些懒。”
贺云舟皱起了眉头,“你什么意思?”
“你不要总觉得陛下将兵权交给了你,便是将举国命运,北境三十万将士性命,以及冯昭平遗愿都交给了你,你扪心自问,陛下凭什么会如此看重你呢。”
有些话虽说出来不好听,沈宓却还是要痛痛快快地说了。
因为他现在发觉,只要当他一个人看清世事的时候,站在旁观点评身在其中的人,让他总有种恍惚的感觉,他好像暂时摆脱了命给他的桎梏。
他好像比其他人要好了不少。
“你只不过是一颗争权夺势的棋子,只不过当时能让他们用得到而已,你以为你凭什么能够掌控兵权?凭借你数载战功么?那些远在朝堂的人可不清楚。”
沈宓吐完这些真相,痛快的同时,也无比清楚地知晓,自己从来都是一个极其恶劣的人。
他想要拆穿太多东西,而今面对贺云舟,竟也半分愧疚都不剩了,只觉得讽刺。
“两条路,要么放下兵符,要么娶吴氏之女。”
可兵符是守住北境的底气。
不是贺云舟刚愎自用,非要用这么一个玩意儿,来张扬自己北境统领身份,而是他太清楚自己什么都不是,才会迫切希望得到这么一块铁,在明面挂着,好让北境大军保朝廷安定。
兵符算什么呢,它只不过是一块破铜烂铁,难道三十万血性男儿还畏惧一块铁吗?
这不过是个由头,是他们甘愿在北境战死沙场的由头罢了。
“我不可能放下兵符。”他说。
剩下只有第二条路——
娶吴氏之女。
沈宓一早就猜得到,只是还是会替他觉得不值和可惜,他说:“你现在明白了吗?”
他看着贺云舟的眼睛,满面被掣肘的无奈:“身在池中,必须要做选择,世上没有两全法,只有不断被扯进来的无辜之人,当年的你我尚且无辜,到如今,我们自己也终于变成殃及池鱼的城门之火。”
贺云舟眸中微闪,似有动容在眼睑决堤,半晌之后他抬起眸,面无表情道:“可我依旧恨你。”
沈宓陡然失笑,“如果你这样想能够好过一些,最好如此。”
贺云舟有些不满他的态度,不耐烦地从小案前站起了身,“虽日子过的不错,倒也不要忘了,你欠下来的债。”
沈宓面上的笑意淡了淡,最后在他出门前唤住他,提醒道:“统领日后,就再也不要跟宫中的人有任何牵扯了。”
待人走后,重归清静。
屋里的冰鉴重新教人搬了出去,大抵是近来几日,没有这般放纵过,整个人一松懈下来,沈宓便觉着手腕隐隐作痛。
他强忍着没有吭声,隔着窗棂瞟了一眼院子里的景致——烈日灼灼,满目蔫懒。
濂澈适时端着一碗冰酪进屋,放在他面前的小案上,见他发呆,也随着他的视线朝窗外看了一眼。
发觉并没有什么好看的,疑惑道:“世子在瞧什么?”
沈宓回过神,摆了摆头,“没什么。”
濂澈也没有多想,随即从怀中拿出来一封信,递给了沈宓,“这是主子寄回来的。”
沈宓没有立即拆开来看,只是盯着信封看了半晌,才沉默地接过,稳稳放在了一旁手边上。
“世子不看么?”濂澈只是觉得有些奇怪。
沈宓按住信封,解释说:“待会儿看。”
濂澈将信将疑地偷瞥了他一眼,正好撞上沈宓斜睨着他的目光,不自觉就慌得出了一身冷汗。
明明他也没做什么亏心事来着。
“信鸽送回来的是什么?”
濂澈心里“咯噔”一声,不说也不合适了,只好从怀中掏出纸条递了过去。
沈宓展开看了一眼,上头写着:
明日有雨,他手腕要痛,晚间备好药酒服侍。
不知怎的,沈宓忽然觉得本来还能够忍的手腕,忽然就更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