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鱼(18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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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底将军府冷清,吴清瞳提早回了娘家团年。
吴西楼正房夫人早逝,只留下这一个姑娘,夫妻二人素来伉俪情深,自吴夫人辞世之后,吴西楼感怀多年,一直未曾续弦。
独自将女儿抚养成人,平日吃穿用度从未吝啬,由着她长成一个胸怀百川的姑娘家,逐渐也在自己的闺女身上,看到了已逝夫人的影子。
京都内的传言的歌谣是如何编排吴氏“清斋月”的,他也曾听过,只是从未见过吴清瞳真正困于小人之言的时刻。
他一直也认为,女子这般没什么不好,倘若是自己家的姑娘,更是再好不过。
这样的女子,如若有朝一日许配良人,那也得是顶天立地,胸中有山海的儿郎。
起初结果确实如他所愿,后来贺怀汀身上不断生出祸端,又有将军府连月的冷清寂寥,他才生出丝后悔。
曾几何时,他嘴皮子都磨破了都想要教唆吴清瞳和离,谁料他自己养出来的姑娘脾气跟他一样的倔。
哪怕同他争的脸红脖子粗也不肯松口,前前后后果真应了那句: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
年底还是他拉下脸皮,驾着马车前来接的吴清瞳回家团年。
在吴府待了几日,可算气氛缓和。
大年三十这日,他父女二人照例团完年,一同坐在屋里取暖,一人喝茶一人研磨替笔。
吴西楼躺在太师椅里念道:“天地风霜尽,乾坤气象和。历添新岁月,春满旧山河。屠苏——”
“错了。”吴清瞳忽而顿笔,望着他纠正说。
“什么错了,哪里错了?”吴西楼莫名其妙地抬起脖子,吹胡子瞪眼地跟她争辩道。
吴清瞳重新提笔,边写边念道:“是梅柳芳容徲(ti),松篁老态多。”
吴西楼皱起眉头,“有这句吗?”
“有,”吴清瞳接着写了下去,“后面一句才是,屠苏成醉饮,欢笑白云窝。”
吴西楼印象不深,不好同她争论,怕到时候她咬着不放,自己这个年纪大的丢脸,“哪个能有你读的书多,我这般的糟老头子记性也不比你们年轻人呐。”
吴清瞳搁下笔,拿起宣纸,无奈地走到太师前摊开给他看,“是是是,是我胜之不武。”
吴西楼沉吟半晌,教她将宣纸裱上。
待她重新落座小炉旁,才又问道:“年关西北可传过信?”
吴清瞳点了点头,“自然传过。”
“他说了何时回来没有?”
“我们信中不提归期。”吴清瞳解释道。
吴西楼一头扎起来,“不提归期提什么?男人在外你不问,他万一就铁了心了不回来,你找谁哭去。”
“他在北境守边是正事,”吴清瞳满脸无奈,“我何时没出息的掉过眼泪了?”
吴西楼说不过她,只好自己发愁,背过身不大再同她搭话。
屋里火炉熏熏烘烤,屋外飞雪飘飘,父女不同心,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吴西楼一刻钟叹八回气,磨的人耳朵都生了茧。吴清瞳不愿听他念叨,便起身出屋带着丫鬟去看雪去。
……
今年的雪不同以往寒凛,不知是不是所思所念不同的缘故,前几日最冷的时候,也觉着不如往年萧瑟。
雪片扬在风里飘飘摇摇地下来,仿佛迷糊了的蝴蝶被银白的雪线照瞎了眼,才一不留神一头栽了下来,砸进更多的雪里,不肯再动了。
雪堆柔软、细腻、和煦,同北境的定然不同。
贺云舟极少会在信中提起天气、军情,大抵是觉着没必要让她多添忧愁,所以身前苦处他从来不讲,多的只是平日军中的小事。
年中季皇后传信之事,宫中未曾透露风声,吴清瞳自然也没有写信告知他。
前番吴西楼被降职,吴氏陷入风波之中,许多罪名眼看着就要牵连到她一介女流身上,还是沈宓出面做了担保,才教她能够置身事外。
后来她觉得世子府同贺云舟的交情实在重的像团迷,于是斟酌措辞在信中询问一二,想探求这背后的因果。
但这封信直到凤凰阁事变,宫中起逆的消息传到北境才回。
信中也并未交代贺氏与宁安世子府的渊源,只是草草一句“是为故交”带过,留了无数遐思索的空隙。
吴清瞳知他不愿多说,此后再也没有多问。
凤凰阁沈宓一跃而下,几乎粉身碎骨,命危之际她曾站在宫殿门外看过,后来转回王府,她不便登门,便差人送了许多药材过去。
摄政王也派人前来谢过,似乎是不想与将军府扯上干系一般,从前的礼都加倍奉还了回来,态度冷漠的难以让人开口询问。
她知晓这背后一定有什么缘故。
揭露贺季两家往事,加害季皇后私通的那封信,至今为止众人都知晓是顾氏所为,可这背后牵涉的太深,总让她不敢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