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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鱼(188)

作者: 池也池 阅读记录

他恍然间看见长靖帝眼中闪过一丝动容,扯着嗓子哭的愈发委屈,结果对方只是看着他受伤的手掌皱了皱眉,言辞冷酷至极地让他自己爬起来。

沈宓咬着牙爬了起来。

于是从这日开始,他熟悉的那个人再也没有向他伸出过宽大的手掌。

他开始不断地学些讨好人的事情,不断地做自己不喜欢的事情,效果甚微,却乐此不疲。

这中间他跟长靖的关系缓和过一段时间,但新的线人的出现,重新让他跌入了比从前更苛刻的境地。

那线人原本只是他宫里当值的一个太监,在宫中潜藏了好几年才露出马脚,他叫沈宓小殿下。

沈宓没有信他。

本以为只要他置之不理,他们就不会再上来招惹他,但第二日,他在殿门前看见了那个太监的尸体。

是活活被吊死的,眼珠都被勒的快要掉出来,他出殿时正好撞见,却没有一个人提醒他,仿佛就是故意要他看见。

那日夜里他做了噩梦,后来的很长一阵子都不大敢再睡觉,也没人在意。

长靖帝因为此人在宫中大肆搜查审问了一番,抓出来许多身份不明的人,全都下令极刑处死,送到了沈宓殿里叫他辨认。

沈宓哭喊着去求长靖帝,却等到天黑都没有见到他的面。

听命的人后来架着他回了他自己的宫殿,还不忘翻开那些裹尸布教他一一对验。

沈宓干呕了一晚上苦水,似乎要将心肺肠子都给吐出来,鼻涕眼泪糊了一脸,最后还是累的睡了过去。

那是他那段时日的第一个好觉。

之后他没有再去招长靖帝厌弃,守着这些秘密变得沉默寡言,看完了殿中大半的书籍。

不记得大概又过了多久,长靖心血来潮来殿中看他一次,正好撞见他在翻阅诗书。

便随口一问“靡不有初,鲜克有终”是什么意思。

沈宓答出来了。

可长靖的问题却没有尽头,一直到沈宓神色窘迫答不出来,他才作罢,破天荒地上前抚了一把沈宓的发顶,语重心长道:“喜欢读书是好事。”

沈宓一直将这个习惯秉持到了藏书楼之事的前夕。

在境地还不算无药可救的时机,他遇到了那个琼枝挺秀,浑身仿佛都罩着光的少年。

他那时还怀着未来可期的念头做了些荒诞的幻想,他以为,所有事情都在逐渐好转,终有会变好的那天。

可他进了藏书阁,听到长靖身侧的忠良想要杀他,又被长靖教唆着差些拿刀割断那位忠良的喉咙。

他生平头一回伤人,被满地的血腥和毫无人性的逼迫,撕碎了好不容易拼凑完整的灵魂,他整个人的所求仿佛都成了笑话。

他看着长靖亲手将他的尊严和奢求踩碎,揉进那一滩肮脏的血水里,终于明白他们之间的父子情谊到底有多廉价,他敝帚自珍的天伦在长靖眼里究竟多低贱。

他得了封号,获封府邸,但长靖并没有让他在人前的殊荣受到分毫折辱,明面上教他的恩宠人人得知,背地里使尽了手腕想逼疯他。

拜他所赐,自那以后,沈宓性格便大改。

从前讨喜的性子变得飞扬跋扈,还端着一副看谁都是官司的穷凶极恶像,数载骂名归于一身,他不得不在韩礼那里寻求一丝喘息。

他没得选。

他真的没得选。

纵然他知晓韩礼之流是长靖对他态度转变的因,却无法动辄分毫。

他拒绝过他们听上去癫狂的大计,可再回头时,身边所有人和事都没有给他留下余地。

他不想背叛自幼习得的仁智道义,担不起身上背负的举朝血债,内心又实在无法安宁。

连年的心智折磨让他成为了一个瞻前顾后的胆小鬼,他进退两难不敢伸展手脚,只愿窝在一方富贵笼里静悄悄等死。

又忍受不了内心的煎熬,受不了旁人施加到他身上的愧疚,觉得一死了之才是罪大恶极。

于是他无时不刻不想死,又无时不刻不曾觉得自己不配得到这么轻松的结局。

闻濯回京那日,他一夜没睡,在窗台前枯坐一宿,想了许多往事。

想当年落玉楼前,他们平生见过的唯一一面,想当年有关于闻濯身上的传言,想闻濯…到底会不会杀他。

之后的一切,都没有遵从他所想的形势发展,可就在这样苛磨痛苦的岁月中,他几乎倾尽所有,才终于得到了一寸真正属于他自己的东西——

他看着眼前苦苦寻求答案的人,从来不知晓这些埋藏了数载的真相要从哪里说起,要怎么才能说的清楚。

他前番历经太多苦痛,已然不是说出来就能得到宽慰的程度,很多时候他都将过去默认成了一样羞耻不值、荒唐可笑,自轻自贱的情绪,主动提起的时候,很难避免不会奢求别人的怜惜和悲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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