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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鱼(192)

作者: 池也池 阅读记录

他虽埋没数年,却不失风骨,有文人气节,就算身居高位,也从来恪尽职守,矜矜业业。

那日受了刑罚之后,他并未对贞景的一意孤行怀有半分怨言,哪怕受苦养伤之际,还不忘在标记着科举制度弊端的告文上,继续补充可行之法。

闻濯前来探望时,他放在一旁小案上的汤药已经晾的没了热气,也不见在旁服侍的奴仆。

迈步进屋,他还认错了人,以为是自己的夫人,便头也未抬地指了指房中书案,“再同我拿张记事的纸来。”

闻濯默着声挪去他的书案,望见陈年破旧的木板之上已经满是墨痕,边缘磨损的部分都变了颜色,上置没有笔架,只有一个竹节做的笔筒。

里头放的笔可能是这堆杂物里,唯一看得出来官造的上品。

“对了,墨也研一下搁到榻上来。”他叮嘱着,眼睛都忙的不肯稍微抬一抬。

闻濯一一备全,同他拿到榻边,递给他宣纸时,垂眸朝他手上记的东西看去。

苏时稔接物时正好抬眸,边瞄人边疑惑道:“换做平日不早骂——”

他还没说完的话,余下一半堵在嗓子里没吐出来,望见面前的人嘴又比身体反应快地叫了声“殿下”,随即瞧着落在地上的纸就要弯身去捡。

闻濯念他年事已高,连忙托着他的肩肘扶了一把,没教他蹭着背上的伤口,

接着俯身捡起地上的宣纸,仔细放在了他手边,“不必多礼。”

苏时稔反应过来方才使唤错了人,又赔罪道,“方才错认殿下,还望海涵。”

闻濯也没那么大的架子,“苏大人府上没人侍奉么?”

苏时稔微微摆了摆手,“自给自足尚可。”

闻濯侧首看了一眼他放在一旁的汤药,他似乎也注意到忘了这件事情,也不计较汤药早过了时候,抬手便要去拿,“让殿下见笑了。”

闻濯拦了他一把,“寒冬天凉,还是趁热喝的好。”

见他态度坚决,苏时稔只好朝窗外叫了发妻的名字,待人进屋,指着药碗笑的有些歉疚,“放的太久,劳烦你得再去热一趟。”

他们夫妻感情很好,许是见外人在场,平日里该操心的骂声并没有落到苏时稔头上。

闻濯觉得有些凉,环视一周,才注意到屋里没烧炉子。

他因为沈宓的身子骨羸弱,早已习惯了常有炉子在旁,大寒天往外头站上几个时辰,也要泛起富贵病。

不得不说,他而今凡是望见什么,都极其容易想起沈宓。

“殿下来此,可是为了科举改制一事?”苏时稔见他沉默半晌,直盯着自己手中的修改条例,随即将手中已经写满的纸递了过去。

“改制实施并非一朝一夕,倘若强行变动,只会适得其反。”

闻濯看着他在纸上记得密密麻麻的弊端,从大到小,都仔细划分勾勒了出来。

“摒弃家世门槛的主张一经公布,定然会引起京都世家不满,历年考试进京的寒门学生占了大半,倘若今年殿试大规模有寒门入选,世家不会满意。”

如今天朝以世家和望族为根基,倘若强行削弱这些贵门的势力,新制的施行仍旧会受到阻碍。

也就是说,科举改制并非难事,难的是施行贞景新制的同时,保全所有人的利益。

贞景帝急功近利是真的,想要拿吏部开刀,来试探京都世家的心思也是真的。

当初吏部的人几乎全都是经由摄政王之手所提拔,如今这恩泽又成了祸难回馈到了他们的头上。

难道只因摄政王放权,沉入幕后不再把控朝事?

正常人其实很难不这样去猜测。

倘若不是最坏的情况,任何为人臣子都不会去擅自揣测君主的心思。

“摒弃门第之限这一条早该施行,倘若新制和世家利益选择一个,那自然要选贞景新制。”

苏时稔疑惑道:“可世家利益从来与天朝利益共进退,微臣实不敢揣度圣意,只是……”

只是如今贞景帝对于朝中旧臣的态度太过维护,实在不像是将要分崩离析之态。

“没有共进退,”闻濯道:“天子只能独尊。”

他忽然明白了闻钦这般急着要施行新制的意图。

他是不满。

不满从前被世家拿捏的窘境,也不满这必须要世家维护、才能共进退的朝廷。

或许吏部是因为闻濯经手,是他曾经扶不起来的阿斗的证明。

又或许只是凑了巧,他当下真心需要施行新制的人才,所以吏部成为了头一个要被推在众矢之的,向贞景盛世碾去的楔子。

“下官明白了。”苏时稔在改制上画了一个墨色的圈。

闻濯眸色微沉,“苏大人明白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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