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由于第一日和孙先生的一场嘴仗一战成名,几位先生都有所耳闻,再有些食古不化的老学究,也不敢再找容见麻烦,一如往常的教书。
容见学得异常艰难,太多不懂之处,上课的时候又不敢问先生,怕暴露自己是个文盲的事实。
凡此种种,都一一记录下来,准备再一起问明野。
期间还偷偷摸摸问了明野一次,要不要抄书给他,明野的意思是上课时他都在外面旁听,大概还是可以为容见答疑解惑。
容见肃然起敬,觉得人和人之间的差别可真是太大了。
明野永远是自学成才。
在仰俯斋上学的几日,容见还想起来件事。
费金亦原先有个儿子,当然身份不能公之于众,只挂在一个二等勇毅侯名下,那户人家也姓费,所以那人用的本名叫费仕春。
费仕春比容见大十岁,如今二十有七,照理已是成家立业的年纪,不可能在仰俯斋。但他改了年纪,老黄瓜刷绿漆,据说也在书斋里念书。
容见对同学们都不甚在意,话不能多说,靠近些又怕被发现身份,唯有在上课提问的时候格外注意先生提到的人名,或者下课间他们言语间谈及的人。
都没有费仕春。
他人去哪了?
容见也没有太在意,毕竟目前来讲,或者说长公主生前,两人应当没什么联系。费仕春出现在这本书的后半段,那时候说是考究出费仕春有容家的血脉,费金亦想将他转为合理合法的继承人,但他的心意满朝文武都心知肚明。
终于,九月初八的下午,容见终于迎来了久违的假期。
说是假期,并不准确。实则是仰俯斋中要学君子六艺中的骑射,容见是长公主,自然是不必学这些的,加上先生也还未思量好该如何应对,今日这节课便不用去了。
然而容见也没休息,抱着这么多天积累下来的问题,准备补习。
容见说的是要在湖心亭赏花,虽然九月份没什么花还开着,但他既然说了,周姑姑也没有怀疑什么,只是让小太监跟着。
打发完四福,明野穿过长长的栈桥,也推开了湖心亭的门。
因怕被旁人看见两人单独相处,湖心亭的窗户也不能开,日光透过糊了好几层的青纱,亭子里昏昏暗暗,只能点好几盏灯。
容见将书递给坐在桌子另一边的明野。
明野翻开第一本。前面的容见都没学,他准确地翻到做了记号的书页,仿佛对书里的内容了然于胸,如数家珍。
这就是真正的学神,容见感到问题将要得到解答,自己的成绩即将进步的安心。
然后,他就听到明野叫自己的名字:“殿下。”
容见严阵以待地应了一声。
明野的下一句是:“您是用什么写的?”
容见还有些不明所以,站起身,凑过去看到书旁的批注。
晴天霹雳!
容见本质还是一个现代人,用不惯这里的笔墨。虽然在大学里参加了书法社,但每次的练习都当成一件大事,洗手静心放音乐。平日里写作业用的是普通中性笔,结果到了这里无论什么都要研磨提笔,他很不习惯。
而他喜欢一个人自在地待在寝宫,不想有人在旁边伺候,自然连研磨帮忙的也没有。
于是,他就偷了点懒,预习温书的时候都用了自己惯用的“硬头笔”,真的只是一点点……
明野抬起头,视线在容见的眉眼间停顿了一下。
黄昏月冷,眉黛青颦。
容见今日画的是小山眉。
一般男子的骨像难以与这样的妆容相配,容见的面骨却生得极为精致小巧,即使是最精.细的人.皮面具也描绘不出这样的生动的美丽。
明野移开了眼,漫不经心地问:“是眉黛吗?”
容见陡然一惊,怎么这都能猜出来。
他无意间发现妆奁中的眉黛都是填在细长螺壳中的,不仅可以用来画眉,在纸上也算得上好用,十分方便,于是借来写写画画。
当时没想到日后这书还要给明野这位辅导老师看。
明野的手指点在其中的几个字上:“有桂花的香气。”
明明是几日前写的,明野也并未靠近去闻,竟也能察觉到上面的味道。
容见含糊地应了一声:“嗯。”
明野又问:“殿下很喜欢桂香吗?”
容见对香气没有特殊的爱好,心里寻思着还不是洗帕子的时候搞得长乐殿盈满了桂花香气,周姑姑还以为他有多喜欢,特意换上了这些眉黛。
但明野没有等待容见的回答,他翻过这一页,停在一句话前,对容见道:“殿下是这句不明白吗?”
那容见不明白的地方可太多了。
然后,他就发现,对一个文盲来说,一对一补习不仅是一种肉.体上的折磨,更是一种精神上的拷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