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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诛(出书版)(20)+番外

韩倚楼眉头紧锁,恨恨地骂了一句:「事到如今,你还放不下。」华阳捧着铁镜,背过身去,还用狐尾在他手背上用力一扫。

韩倚楼嗤道:「你这一走,也是为了此事?」

那条蓬松的狐尾颤了颤,竟是又在他手背上恨恨扫过。韩倚楼愣了一下,才用手握住他的尾巴,握了好一阵,陡然间又回过神,忙不迭地收回手去。

华阳仍翘着尾巴,把铁镜吐在地上,磨着牙,才低声嘟嚷了一句:「你休想我会承你的情。」韩倚楼还没回过神,那只狐狸突然扑进他怀里,眼睛却闭得死死的。

那妖怪怔忡良久,手探到半空,小心翼翼地落在他身上。那狐狸似乎是觉得舒服,翻了个身,把肚皮露了出来。

两个人就这样静静坐了一阵,忽然听见华阳问:「为什么不换皮囊?」韩倚楼脸上阴晴不定,哼了一声。

小狐睁了眼睛,定定地看着他,很快又转过脑袋,字字说得飞快:「若是活人当然不好!若是刚死,身体还温热……」说着,又仓促望了他一眼,声音已几不可闻:「你为什么不换?」韩倚楼默然良久,这才确信那一番话都被他听了去,低声应道:「不是这张脸,你还会凑过来?」看着华阳如遭雷殛一般,韩倚楼亦是脸上一僵,意识到自己失言,正要拂袖离去,却听见那小狐骂道:「我又不是认不出。」韩倚楼僵立在那里,只感觉那只小狐就站在脚边,低声说着:「妖怪就是妖怪,臭不可闻。」那妖怪哼了一声。

小狐瞪圆了眼睛,仍在喋喋不休;「去换吧。」韩倚楼嗤道:「用不着。」

「你不怕折损道行?」

「不怕。」

华阳攀着他的腿立起来,急道:「那我今夜还跑。」他怎么不明白?他要是过得不好,自己心里也会有些……那妖怪直至此时才真正愣住了,脸上神色变了又变,到了后来,竟是露出了一点模糊的笑意:「用不着,我有用内丹修补,剥了我的皮,再补回来便是。」小狐似乎从未想到此处,良久才讪讪道:「给我看看。」韩倚楼避开他,疾走几步:「还未补好,难看。」小狐扑上去,挡在他身前,眼睛里却发出光来。

韩倚楼呵斥几句,见他不为所动,眉头紧锁,许久才勉强点了点头,低声道:「只许看尾巴。」说着,韩倚楼用手捏了诀,片刻之后,身后果真现了一条蓬硕无比的狐尾。

血ròu模糊的狐尾上,几块皮ròu己经零星长出了皮毛,依稀能辨出先前毛色艳丽、红如胭脂的模样。

韩倚楼寒着脸,又嗤了一声:「难看。」

那小狐定定地看了半天,快步跑过去,绕着走了几圈,又拿自己的尾巴去碰那妖怪的狐尾。韩倚楼脸色忽然变得柔和起来,过了许久,才用狐尾和华阳的狐尾小心翼翼地勾连在一块。

两人就这样不声不响地厮磨了一阵,忽听见华阳怯懦的声音;「妖怪,起风了。」那妖怪蹙了眉,弯下腰,把他搂起来,用手替他挡着风。

小狐使劲地把头往韩倚楼怀里埋去。

十三年,捂一块石头,也能捂得发烫,何况是ròu做的人心……天色大亮,眼前是一片望不到尽头的云海,隐约能窥见满山的葱绿林木,一行雁字破云而出,远远朝北方去了。

接连数月,每到日升月起,韩倚楼去灵气聚集处打坐,总拎着那尾小狐。华阳学他呼吸吐纳,渐渐地也开始有模有样。到月圆那天,狐嘴一张,竟然也吐出一粒黄豆大小的内丹。

韩倚楼一时间忍俊不禁,伸手把那粒在半空浮动的珠子捏在手心,看了两眼才松开。华阳哼了一声,默默地去汲取皓月之华,不知过了多久,只觉得耳边静悄悄的,忍不住又把眼睛睁开。

孰料眼前满目银华,把天地间都照得亮堂堂的。泉水从泉眼中汩汩流出,撞到山石上,又哗的溅开,两人坐在山涧边,看着水从天上而来,被冰轮染作雪色。华阳黄豆大的那一粒内丹就浮在清冽的月色中,旁边还悬着另一粒光华流转的内丹。

华阳啊了一声,连忙去看韩倚楼的内丹,发现足足有拳头大小,登时羞恼起来。两粒内丹彼此上下浮动,」恍若嬉戏一般,你追我逐。

韩倚楼在水畔仰面看着,嘴角不知何时有了笑意,手腕在袖袍下一转,掐着法诀,山涧中渐渐出现了染着烛光的花灯,从眼前飘过,被落下的泉水打得转了个旋儿,再顺流而去。

很快,又来了第二盏灯,紧接着,是第三盏、第四盏。不知何时,一涧山泉飘满了花灯,明明灭灭的柔和烛火在水光中荡漾。

两粒内丹落在花灯周围,忽然看不清内丹去了哪里。华阳吓了一跳,连忙伸长了前爪去捞,却被韩倚楼按住,只差一丁点就掉进水里。水面被华阳拨乱,涟漪荡开,连带着花灯也摇摆不定。

头顶突然传来震耳欲聋的炮仗声,抬头一看,才发现夜空里不知何时放起了烟花,各种颜色在夜幕中绽开。

身旁是满涧花灯,头顶是烟花炸响,华阳昏昏沉沉的,正不知今夕何夕,忽然一切都消失了,只剩下两粒内丹,悬在冰凉的水面。

韩倚楼收了法诀,嘴角的笑意似乎又多了一些,正要说些什么,那只小狐已经扑了上来,嚷嚷着:「妖怪,原来是你在变戏法!再变一次!」那妖怪拧了眉头,正要回绝,忽然看见半空中偎依的那两粒内丹,沐浴在无边无垠的月色间,一张冷面孔再也板不住,竟是柔声问:「有什么好处?」华阳不由一愣,竖直了一对狐耳,抖了几抖才道:「你要什么好处?」韩倚楼不由凑近了几分。

就算变作了狐狸,混在狐狸堆中,那家伙也算不得好看,头顶上一撮呆毛,脑袋浑圆,只有眼睛漆黑发亮。

可只要这么多看几眼,便觉得烦恼尽去,晚风沉醉之间,又有无尽的烦恼因他而来。

韩倚楼冷哼一声,挪开半尺,一拂袖袍,溪涧中又飘来几盏花灯,只是不知道那妖怪在灯里写了谁的名字,惊鸿一瞥,就在幻象中流走了。

华阳正想去追那些流水浮灯,忽听见韩倚楼在耳边说:「好处权且欠下。等你内丹再大几分,能变作人形的时候,我再来讨。」小狐垂了耳朵,埋着头,只是一个劲地用前爪去拨浅滩上的卵石,许久才细若蚊鸣地应了一声。

等到明月半掩在云后,韩倚楼用袖袍遮着嘴,将内丹重新吞入口中,华阳学着他的样子,珍而重之地把内丹一口吞下。

两人从涧边站起,一前一后向狐洞走去,那妖怪仍未收起幻术,一面走,一面看见满枝满树透明的花,在夜里绽放。

进了洞,韩倚楼在榻边的交椅上坐下,正要支着头浅憩片刻,突然看到华阳跳上c黄榻,理直气壮地喊:「妖怪,你到c黄上睡吧,我睡凳上。」韩倚楼听得微微一挑眉,眼中波澜暗涌,笑道:「此话当真?」华阳用力点了点头,把c黄榻上自己的宝贝又拖又拽地挪到一边,硬是腾出了半壁江山。

韩倚楼也不客气,慢慢褪下了那件鲜红大氅。

华阳僵直着脊背,看韩倚楼侧卧在榻上,竟是大气也不敢喘,好不容易等到那人合起眼睑,似乎睡着了,这才蹑手蹑脚地靠过去,蜷在韩倚楼褪下的大氅上,没过一会,情不自禁地又往里挪了挪,枕在那人手臂上。

还没睡稳,陡然听见韩倚楼模糊地笑了一声:「你不是要睡凳上吗?」华阳又惊又怒,正要跳起来,却被谁的手按住了:「逗你的。」华阳气得胡须乱抖,恶狠狠骂了句:「大爷可是你手下第一号的……」那只手于是便在他背上轻轻抚了两下,华阳打了个激灵,眼睛竟是微微一湿,小心翼翼地又把脑袋枕过去。

以前怎么会以为,这个人心肠歹毒?

第九章

石室中红烛烧了半宿,烛泪一层迭着一层,直燃到烛芯尽头,才砰的一声熄灭了。华阳醒来的时候,自己还在那人怀中,两只前爪却牢牢抓着一件大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