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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似生平(13)+番外

梦里应雪堂任他握著自己的手,自己说到动情的地方,师兄装作平常,却听得仔细。大概是这个梦太称心如意,等顾怀昭退了烧,身体居然跟著好了七八分。

他从简陋的硬木c黄上坐起,看到应雪堂借著残阳余晖在写信,白衣宣纸被染成血色。顾怀昭披上外袍,一摇一晃地走到矮几旁,看著应师兄运笔如飞,写的正是被肖枕梦夺去锦盒一事。

想到凤城和应雪堂结交的那些江湖侠士,顾怀昭忍不住多嘴:“易夫人只怕会怪罪下来,不如都推到我头上……”

应雪堂抬起头来,细细看了他一会,柔声笑了:“易三娘只怕没这个胆量怪罪我。”他说著,把信纸折起来,拿火蜡封起信封,叩门叫来小二,许了些碎银,让人去驿站送信了,做完这一切才续道,“何况锦盒是肖枕梦偷的,与我何干?”

顾怀昭听到应雪堂语气温柔,心里欢喜得不行,仿佛那场梦还没醒似的,顺著他的话接道:“也是,师兄功夫那麽厉害,也打不过肖枕梦,如果易夫人自己去送,肯定一出手就败了。”

应雪堂眉头微皱,抬起手,捏著顾怀昭腮边ròu说:“我打不过肖枕梦?嗯?”

顾怀昭被他捏得微疼,呆在那里,一时间心跳如鼓。应雪堂松开手,又摊平几张新纸,低声道:“他们还想看剑谱,就算有怒气,也会撒在肖枕梦身上。”

第26章

说著,提笔蘸了墨汁,低头写了起来。顾怀昭凑过去看,认得是无双剑谱的剑诀,上一世师兄才一句一句教过他,转眼已是一辈子了。

应雪堂文不加点地写完开头几句,笔速忽然慢了下来,垂目细思半晌,才写寥寥数笔,讲内力如何从肩井穴运转至腕部太渊穴的时候尤其字斟句酌。

顾怀昭以为他忘了,几度想脱口而出,又怕师兄来问,只好捏著墨锭,眼巴巴地替他磨墨。

应雪堂在纸上写:气达关门,意沈中注。

顾怀昭看到他笔势,已经在心里先一步默念了出来:气达关门,意沈中注。

应雪堂在纸上写:力贯中府,剑如飞风。

顾怀昭跟著默念:力贯中府,剑如飞风。

他一时间心神飘忽,仿佛还跟应师兄凑在树下,在清凉如水的晨风中一同练剑,耳边是师兄在口述剑诀。点剑而起,心有天地;凝剑而立,落叶纷崩。收剑於怀,乾坤在抱;仗剑横空,搏天一击……应雪堂看见顾怀昭嘴唇翕动,口里念念有词的模样,眸光微闪,把宣纸往里挪了几分,笑道:“顾师弟,这不是写给你看的。”

顾怀昭犹沈浸在树荫斑驳,剑光如虹的往事里,被应雪堂这麽一说,人猛地醒了过来,往後连退几步,喃喃说了句:“对不住,师兄,对不住,我一时昏了头。”

应雪堂低头把剩下的剑诀写完,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又照著抄写了四五张,折好塞入怀中,然後才道:“之前偷学的剑招,也不要再练了。”

顾怀昭点头称是,人却魂不守舍。

“这套剑法精妙得很,没人好好教你,你自己只学个皮毛,练错一字半句,以後有的你头疼,”应雪堂一面劝诫,一面收拾好笔墨,发现顾怀昭心不在焉,不禁出声唤道:“顾师弟?”

顾怀昭这才回过神来,拿左手握住右手,慢慢使上力气,捏得右手腕骨啪啪作响。

应雪堂吃了一惊,把他左手强行拉开,厉声喝道:“顾怀昭!你这是做什麽?”

顾怀昭怔怔看著他,眼神不再像先前那样,发著光,溢满灼灼的情意:“应师兄,不是让我不要再练,偷学来的……”

他说的极慢,连嘴唇都微微发白,竟是没办法好好说完这句话。

应雪堂却已经懂了,好半天,才勉强挤出一丝冷笑:“师弟未免把我想得太过恶毒,我可没有想过,让你自废武功。”

应雪堂说到最後几个字,几乎是一字一顿,从牙fèng中挤出。正值门外有人叩门,他把顾怀昭往c黄上一推,一挑帘钩,把左右c黄帘拉拢了,这才含著怨气把门打开。

门外是易三娘的姘头,收了信,来打探虚实的,应雪堂强忍著怒气应付了一番,把人送出驿站。一切情况都如他所料,除了顾怀昭。

等他回来的时候,屋里空无一人。

应雪堂在屋里匆匆扫了一圈,再往c黄上一摸,见被褥冰凉,一纵身到了窗边,推开木窗。楼下马圈里只剩下一匹马。

他在屋里几乎坐不住,脑海里翻来覆去想的都是在凤城客栈的时候,顾怀昭穿著粗布衣衫,顶著风,背著长剑走进来,跟小二打探他的模样。那人千里迢迢,为见自己一面而来,怎麽会说走就走。

顾怀昭这一去,半夜才回来。

他在城里转了几圈,拿身上的碎银,找厨子专门做了几道应雪堂爱吃的菜,拿食盒装著,一路夹紧马腹,赶回驿站。

他见客房里黑灯瞎火的,从怀里摸出火褶子,把油灯点著了,然後才借著灯火,将食盒里的饭菜一样样端到桌上,嘴里喊著:“师兄,来吃点东西,都是你爱吃的菜。”

应雪堂靠在窗边,怀里抱著长剑,仍闭目坐著。

顾怀昭走过去,发现应雪堂额角全是冷汗,踟蹰半晌,大著胆子,用袖口替他拭了拭。

应雪堂慢慢睁开眼睛,看桌上是有一两道合口味的素菜,这才站起身,挪到桌旁坐下。

顾怀昭腆著脸把一碟团圆如意往应雪堂身前挪了挪,小声道:“师兄,这也是你爱吃的。”

应雪堂从未尝过这道菜肴,见顾怀昭这样殷勤,默默夹了一筷。炸得苏脆的油皮裹著红绿豆沙,淋上糖,甜得过了头。极少人知道他嗜甜。

一顿饭吃下来,只有顾怀昭一个人说话。应雪堂吃一口,顾怀昭便cha一句闲话,来回斟一轮素酒。直到桌上所有的斋菜都尝过一遍,酒过三巡,应雪堂才低声道:“师弟有什麽话,就直说吧。”

顾怀昭目光游移了好一阵,才笑说:“我有一段日子,不怎麽喜欢学剑。”

第27章

应雪堂抬头看了他一眼,扬眉道:“这倒是看不出来。”

顾怀昭一面替应雪堂布菜,一面小心翼翼地说:“是真的,我胸无大志,硬要说有什麽了不起的愿望,就是无灾无难,终老此生……”

他看应雪堂紧抿著唇,连筷子都不动了,更是战战兢兢:“我想一世偷生,混吃等死就被好,可你要几分,老天爷偏偏就喜欢缺斤短两,再少你几分。想做皇上的只许你个王侯,想做富户的只许你个温饱。”

“我只有这麽一丁点念想,我要的这般少,什麽也不争……可没有本事,连这一丁点,竟也不能如愿。”顾怀昭一口气说了许多,才敢再去看应雪堂的神情。

应雪堂看不出喜怒地坐著,目光从始至终没有从他身上移开过。

顾怀昭只好硬著头皮说了下去:“直到应师兄来了,我跟著师兄练剑,比过去勤勉许多,演武坪也好,习武堂上也好,再没有受过奚落,就算在肖枕梦面前,也能替师兄挡下几招……”

应雪堂突然喝道:“够了。”

顾怀昭仓惶看著他,仍是不依不挠地把话说完:“我还想练剑,一辈子做好这一件事就够了。我还想以後行走江湖有自保之力,如果真废了武功,我拿什麽去争呢?”

应雪堂盛怒之下,猛地站了起来:“说够了吧!”

他站在那里,还想怒斥几句,脑海中却只剩下一片空白。

自己在顾怀昭心里,原来是这种形象?他把满桌菜肴胡乱推了一地,昏头转向地想了许久,看著怕得发抖的顾怀昭,终於放柔了语气,低低地问:“师弟,怎麽会这般揣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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