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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云渡(90)

作者: 橙六 阅读记录

她去与怀王说了什么?

若这一切当真围绕着观山那一战之事,父亲他…

贺行云握着拳挡在嘴边,猛烈的咳嗽让他不得不佝偻起身体。

陈清和快步上前,抚了抚他后背。

少年苍白的脸颊上,那一双眼睛是唯一的血色,生是咳得溢出泪来。

——所以,就连父亲喜爱吃话梅也是假的。

怪不得,怪不得儿时他捧着一包梅子去讨父亲欢心,父亲一口没吃,转脸给了姨娘。

彼时他以为父亲是不喜欢他,却原来,他和梅子,都不得父亲喜欢。

都是假的,全都是假的!

“没,没事…”

他强撑着抓握住她的手腕,将头抵在了她的臂弯,颤抖的身子为寻求一个倚靠而贴上前,呼吸急促。

“我们回去吧,我不想逛了。”

他低喃着,头晕目眩。

夫子的接近是早有预谋,父亲的忠君爱国是野心勃勃;夫子的挺身维护是为了接近父亲,父亲的谆谆教导是为了洗脑欺骗;他所了解到的‘陈清和’是一个虚假的构造,他所了解的父亲也仅仅停留在表面。

他不怪全是假的,可到底还剩什么是真的?

所以他这些年都活在虚假之中,他为国为民所燃起的信仰父亲却要将其摧毁践踏,他为朝堂风云对父亲生出敬意,结果父亲才是那个阴险诡谲搅弄风云之人。

那什么是真的?

真的就仅仅只是他身上流着的贺家血脉,而不得不被困在这死局里面不得逃脱吗?

“我想回去…听夫子讲课。”

“要春考了…还有书没有温…到时候会让夫子失望的…”

“上次讲的那一卷…我还不大明白…”

他嘴巴里不停地念念,已不知是在说与她,还是在自言自语。陈清和将神思恍惚的贺行云搀扶上马车,一想到三月,就盼望这条回府的路能长些再长些,她便还能再多陪他一程。

就…再多一程。

贺行云的病反反复复,郎中说是因为郁结于心。所有人都以为是因为盛家的事,因为盛长明的死,他才走不出来;可谁也想不到会将他逼到了如此境地。

贺行云没有提,没有说,将他逼至如此的又何止因为盛家。

是他的父亲,是这座府邸,是京城,是他从小长到大的地方,是他一心期盼过的人,也曾渴望得到哪怕半分亲情。

甚至,他不仅没有得到,就连接触到的,也都是假的。

短短未足十八年,十七年浑浑噩噩,好不容易扬起了对未来的期待,想要一展抱负,想要得见一个太平盛世,一切便跌得粉碎。

他尚且如此痛苦,盛长明又该是何等绝望?

他马上就要定亲,今年便将加冠,就要步入仕途,就要成婚。

就差一点点,就差那么一点点,他就要迎来自己人生最好的一年。

然而他做错了什么?不过是,同他做了兄弟,便遭此灾祸。

这次一倒,贺行云虚弱的只能坐在椅上。

他没有力气,走不动,起不来。

可外面的春光是那样好,照耀着大地一片盎然。他讨厌这座囚笼一样的府邸,想像蝴蝶、像鸟儿一样,长出翅膀,便能逃离去自己想去的地方。

但他没有翅膀,他的羽翼在长出来的那一刻就已被折断。

陈清和想逗他开心,想看一看他笑,哪怕是最后的这半个月,别让他那么苦。

于是她去亲手糊了纸风筝,是只燕子,她还在上面提了字:‘明灯三千,愿与小公子,长似今年。’

这一次她的愿望里总算有了他。

贺行云坐在檐下,一身玄色的袍子,松松垮垮。

她将风筝乘风高飞,扯着麻线朝他跑来,想将这满怀春色都捧给他。

“好看吗?我亲手做的风筝!”

“好看。”他微微扬起唇角,望着风筝上的字,怔怔出神。

是曾经如梦盼望着想得到的,如今得到,却并不是想象中的滋味。

“送你的。”陈清和笑着将绳子递到他的手中。

他攥着麻绳,在风吹之下,风筝与手两相制衡,像想随风而逃,却被绳子拴着,不得远行。

风继续吹,所吹向的,是它不断挣扎也想要追随的方向。

就像…

“儿时喜欢,牵着线,自己去哪儿便能将风筝带到哪儿;如今再看,她明明可以乘风远去,偏却被这麻线捆绑,多无奈。”贺行云自嘲地笑了一下,话中另有所指,不过借物喻人。

说着,将手缓缓松开,看着缠绕在掌心的麻绳一圈一圈转动,那风筝便越飞越高,越飞越高,最终化作天空上远远地一个点,再看不见。

陈清和亦望着那远去不见的风筝,一阵长风拂过,吹起她的衣角,她的衣袖,她的发丝,就好像变成了那只风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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