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珍珠之河(16)

作者: vallennox 阅读记录

“我今天去见老师了,他让我和‘波尔图猎犬’一起出海,表面上是随船翻译,实际上让我监视葡萄牙人,回来报告给巡抚。”

“‘波尔图猎犬’不是一艘炮艇吗?”

“对。”

“你答应了吗?”

“我有别的选择吗?”

“就说你得了疟疾。人是可以一夜之间患上疟疾的。”

吕西恩忍不住笑起来,摇摇头,“我决定去。报酬不错,说不定回来之后巡抚会直接给我发通事牌照。要是运气很好,也许全程都碰不到海盗,之前‘达科马’号和鸿泽号一起巡逻的时候就没有遇到。”

“什么时候出发?”

“五天之后。”

“你确定你不想和加布里埃商量一下吗?”

“我自己能拿主意。总不能每次都哭着跑去澳门。”

玛嘉利盯着弟弟看了一会,拍了拍他的手背,“祝你好运,小家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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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1] 今广东省肇庆市

[2] 这里的“涌”读chōng,指河海交界处。也常见于广深港一带地名(e.g. 沙河涌,葵涌etc.)。粤语中亦以“涌”称呼小河或水沟。

[3] 今印尼首都雅加达。

第6章 波尔图猎犬

要和葡萄牙船队会合,首先要到虎门去。尽管广州府多年来与这些炮舰保持非正式雇佣关系,至今依然禁止他们越过虎门炮台。但即使没有这条禁令,珠江水浅,河道曲折,本身就构成了天然障碍,于是这些大船都在伶仃洋下锚,散落在伶仃岛附近,方便修理成船只和整理负载物。

吕西恩和菲利普在雨中离开黄埔。江面笼罩在灰色的水雾里,雨水没能降低气温,仅仅令空气变得更加滞闷,大河的气味于是更加浓烈。吕西恩很早就发现河的气味每天不同,有时候像腐木和草根,有时候像暴晒过后被雨打湿的石头,有时候纯粹是淤泥的腥气。今天,在雨中,空气中有水草和一丝盐的气味。

两人坐的是海关官船,尺寸小一半,吃水比商船浅,但还是必须小心避开沙洲,一旦搁浅,要浪费大半天才能脱身。沿岸的炮台一般是可靠的标记物,但今天完全隐藏在雨幕之后,只能依靠浮标和引水人的直觉来判断方位和速度。大约午饭过后,船头方向传来擂鼓声,在最前面划着舢舨的引水人大声喊出地名,跟在后面的接力传达给官船,一时间,灰蒙蒙的雾气里四面传来“虎门——虎门——”的呼喊声。海关船敲响铜锣,示意听到了,叫喊声停止,幽灵般的回音再过了一小会才完全消失。从这里开始不再需要引水人了,江面变得开阔,雨势减弱,然而风浪变大,粗暴地推搡这艘为浅水设计的小船,吕西恩从船舱逃往甲板,寻找新鲜空气,发现菲利普独自一人靠在船尾栏杆上,看着河水,应该在那里站了好一会儿了,雨在他的肩膀和背后打出大块水渍。

“本来打算看看风景。”法国人说。

“显然挑错时候。”吕西恩回答,涌动的浪潮加深了顶在喉头的恶心感觉,他只好背靠着栏杆,把目光转向湿漉漉的天空,小雨滴像糖粉一般细碎,落在鼻尖和嘴唇上。船猛地向左边倾侧,又摆回来,吕西恩攥紧木栏杆,双眼紧闭。

“这样不会有帮助的。”

“什么?”

“转过身,看着那边的山,越远越好。能让你感觉好些。”菲利普把手放在吕西恩背上,“慢慢呼吸。”

在雾气之中,低矮的丘陵看起来就像擦洗不干净的黑色污渍,但至少是静止不动的,在河水和雨云翻卷的天空之间提供了可靠的锚点。吕西恩强迫自己深呼吸,再慢慢呼出。菲利普上下抚摸他的背,动作很轻,心不在焉,很可能是出于多年的习惯,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吕西恩往旁边挪了一步,假装是因为甲板晃动站立不稳。菲利普收回手,也把目光投向模糊的地平线。

“我还以为你很习惯出海。”

“我自己撑船的时候从来没有这个问题。”

“自己撑船一般不会晕,但搭船出海是另一回事。”

“最远只去过澳门,当时也不是刮风天。”吕西恩揉了揉太阳穴,“别告诉我这种可怕的感觉会一直持续下去,否则我在见到海盗之前就先跳海了。”

菲利普耸耸肩,“有人过两天就习惯了,但我也认识一个渔夫,一辈子都晕船。”

“这不是真的。”

“是真的。他捕了二十多年鲭鱼,每一次出海都会吐。”

吕西恩发出又像笑又像呻吟的声音,他现在最不需要的就是听见“呕吐”这个词。船冲过一个特别大的浪头,溅起的水滴洒到两人脸上,带着咸味,河已经让路给海。葡萄牙船队的黑色侧影出现在海湾里,最显眼的就是“波尔图猎犬”号,一艘巨大的三层甲板盖伦帆船(*01),把周围的双桅纵帆船衬得像一群折起翅膀的小鸭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