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珍珠之河(39)

作者: vallennox 阅读记录

快蟹船像梭子一样穿过迅速降临的暮色。

加布里埃点燃了浸过油的布条,冲大船挥舞起来,用葡萄牙语大声喊叫。一般而言,船和船之间会无条件提供帮助,这是海上不成文的约定,更何况加布里埃只有一艘小艇,看起来并无威胁。

波尔图猎犬号不知为何花了很久才做出反应,花蟹仔已经咕哝着开始骂人了,火光才慢吞吞出现在船舷边,一条绳梯扔了下来。两人把快蟹船绑在绳梯末端,爬上去。一个戴着软帽的水手抓住加布里埃的手,把他拉上甲板。

“船难?”水手问,站在他肩上的灰鹦鹉侧着头打量加布里埃,发出好奇的嗒嗒声。

“不。事实上这是个美妙的巧合,我相信我弟弟在这艘船上,他叫吕西恩。”

水手没有回答,略微撅起嘴唇,好像尝到了某种酸腐发臭的东西。怪异的沉默持续了好一会儿,他才点点头,拍了拍加布里埃的后背。

“是吗?那还真是个巧合。”水手慢吞吞地说,毫无必要地拉长每一个单词,“我想你最好去和船长谈谈,跟我来,先生。你叫什么名字?”

——

“加布里埃!”

船长绕过桌子,首先伸出手,“我是迪亚戈·塔瓦雷斯。我们在澳门总督的新年舞会上见过,你也许不记得了。”

“我记得。”加布里埃握了握对方的手,“我很高兴吕西恩能为像您这样经验丰富的船长工作。”

“啊。”塔瓦雷斯船长清了清嗓子,盯着墙上的两幅画像看了一会,才把目光转回年轻的混血儿身上,“请坐下。给这位先生一杯酒,不是葡萄酒,你这蠢货,”他呵斥男仆,后者悄声道歉,从柜子里取出威士忌,“对,是的,最好的威士忌。您的朋友要吗?不要?请坐下,最好坐下。”

加布里埃站着没动:“发生什么事了吗?”

船长挥手驱赶男仆,“我真的很抱歉,有些消息怎么修饰都不会变得好听……你的弟弟三天前在海战中受伤去世了。”

花蟹仔没有完全听懂船长在说什么,但显然从加布里埃的神情中推测出事情非常不对劲,看看船长,又看看同伴,抓起那杯威士忌,全部灌进嘴里。

加布里埃终于坐了下来,握紧拳头,“是怎么发生的?”

“吕西恩当时在甲板上,一块弹片打中了他。不幸,非常不幸。”船长摇摇头。

“他怎么会在甲板上?他是个翻译。”

“当时我在和中国舰队的指挥官谈话,他也去世了,当时十分混乱,海盗偷袭了我们。”

“遗体?”

“和其他死者一起放到小船上,推到外海了。我们没有随船神父,不过我们为他们祷告了。”

“这不是基督徒所为。”

“在海上我们不得不有所妥协。”

“您应该把吕西恩带回广州的。”

“我向您道歉。”

“要是——”从神态看来,加布里埃似乎要发出什么威胁,半途改变了主意,“您从来不需要随船翻译,为什么这次破例了?”

“这个问题您得去问广州的官员,是他们强制要求的,就像您说的,这艘船从来就不需要翻译。”

加布里埃闭上眼睛,慢慢呼吸,再睁开。“他有没有……”

“吕西恩没有受很久的折磨,一切都发生得很快。”塔瓦雷斯船长把手放在加布里埃的肩膀上,“他的遗物都在客舱里,我让人带您过去。”

加布里埃弯下腰,脸埋在掌心里,许久没有说话。

——

雨停了。

吕西恩把手伸到帆布外面,确认还有没有水珠掉落。两人刚才花了差不多一个小时,把还能用的东西从船上搬到岛上。菲利普选中了岩石的一个凹陷处,用箱子、木板和麻绳支起船帆,搭起一个简陋的避难所。所有完好的容器都排列在石滩上,已经装满了雨水。

“雨停了,来吧。”吕西恩站起来,抱着卷起的帆布。菲利普拖着绳子和断裂的桅杆跟在后面。

岩岛的最高处是一块凸出的石头,大概有餐桌那么宽,因为风吹日晒,布满裂痕和积水的小凹坑。吕西恩展开破损的帆布,摸出衣袋里的一小截炭笔——这小玩意儿竟然没有在早前的混乱中丢失,本身就是一个微型奇迹。难以想象仅仅一天前,他还在用这截木炭在炮舰的甲板上画画。

他用汉字写“求救”,咬着下唇,全神贯注,免得弄错笔划。他能讲官话,但邵通事教给他的汉字不多,仅限阅读中文合同所需,否则布政使会找他们的麻烦。在布政使看来,吕西恩始终是一种可疑的危险动物:尽管披着人皮,内里仍然是不可理解的蛮夷。

“抓紧那边,不要踩到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