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有恙(67)+番外

作者: 一个点两个点三个点 阅读记录

老人说,放寒假后他会到更远的地方转转,临近春节,垃圾池里总能淘到些宝贝。

“你一研究学问的,跟我这流浪汉四处跑,也不太像话。”

这次苏白有应对之辞,他回答说:“我的研究内容就是要跟您四处看看,而且我本科的时候老师就说,做学问的最忌端架子,那样是研究不出来好东西的。”

“何况大家都是生活在这片大地上的人,哪里分什么高低贵贱?”

老人一时无话,沉默地翻找出几个纸箱子,苏白忙接过来,熟练地充当助手。

江听寒神情莫测地瞧着他,无话也被逼出几句来:“你悠着点儿吧,才病好没多久。”

“我没事儿,就一点小毛病。”苏白面不红心不跳地圆谎,“江老师,您是这些年都在Z市生活么?”

“不是,从收容所出来后我就去了岭南的北边,因为打听到我妻子可能去了那边。”

“但在那边流浪了几年,没有找到一点关于我妻子的消息,茫然回到Z市又找不见当初的熟人,只好不死心地继续北上。可惜没走多远,就需要实名制乘车,我没有任何能证明身份的东西,只好靠步行或者途中搭好心人的便车继续北上。”

“哪怕没有消息说我妻子在北边,但我仍然一厢情愿地相信。因为我和她都是东北人,一起南下来这边打工讨生活。”

“没记错的话,我被带走的前一天,我们俩刚从诊所出来,诊所里的大夫说,她有身孕了。我们还合计着换家工资更高的厂子,攒更多的钱在这座城市里立足。”

“谁能想到,我的身份证丢了呢?丢了之后又正巧遇上排查证件的巡警,结果就是我再也见不到她,也见不到我们未出世的孩子。”

苏白丢魂了好一阵,抓了好几下才把纸盒子抓稳:“我爸也是被抓进收容所后,跟我妈妈失散的。”

“后来我妈妈遭人欺骗,被人贩子拐到了西南山区……生下我,不到我满周岁,就撒手人寰了。”

“那真是……”老人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神情躲闪。

这让苏白觉得他下一句请求是一种强迫,但他还是咬牙说了出来:

“江老师,我其实有打算和您做一个亲子鉴定,除却您跟我父亲遭遇相似这一点,还因为我一见您就感觉很亲切。”

说着说着眼眶一热:“万一咱们有这个缘分呢?”

“小苏,我都是将死之人了。”老人说,“能对你的研究作出贡献,就已经是我莫大的荣幸。”

“别的事情,就不要再提了。”

“您是不是担心咱们没那关系,我就会不管您了?”苏白赶忙道,“我其实都打算好了,不管是不是,不管我的研究有没有结果,我都会照管您今后的生活。您愿意待在Z市,我就在Z市给您置办房子;您要是想回东北,我就把您接来跟我和我爱人一块住。”

“我是真没几天好活的了,小苏,不想那么远的事。”老人拍拍他肩膀,“好了,去下一个地方吧。”

之后苏白再怎么套话,老人只剩下沉默以对,在收集来的所有废品买了二十八块零七毛后,老人可算露出了些许笑容,对苏白说:“走,我请你吃牛肉粉。”

苏白担心老人晚上会继续住桥洞,好在这一点老人没跟他犟,还是跟随他回到出租屋。

“我睡沙发。”老人说,不管苏白同不同意,就仿若一块老石般沉闷地坐在沙发上。

不说允许他睡沙发,估计他又得坐到板凳上。

于是苏白没有反对,在板凳上坐累了,从茶几抽屉里摸出来一支烟。

他想着老人的嗓子有问题,便没再递给老人一支,老人也没找他要,只拉扯了下.身上的毛毯,慢慢地平躺在沙发。

苏白这才发现老人穿他的那些衣服并没有很合身,哪怕他们身高差不多,但衣服穿在老人身上平白大了一码。

心里头那股莫名的情绪涌了上来,他就叼着烟,没有点燃,把头顶的夜灯关了,失魂落魄地走到窗边。

窗外没有什么,只有一堵隔壁楼的灰墙,挡住了一个白天的阳光和一个晚上的灯火。

所以这会儿没有灯的屋子里很暗,他把香烟夹在指间,想起幼时某一个忽然停电的春节的某个夜晚,四下里黑漆漆的,只有男性亲戚们手中闪烁的香烟火星。

小孩子们依照本能地各找各妈,有大人出门排查原因,剩下的人要么哄孩子要么若无其事地继续吹牛侃大山。

由于被夺去视力,苏白只感到世界聒噪又烟熏火燎,他被困在这样一个与他无关的罩子里,没有期盼电力恢复,也没有害怕黑暗持续蔓延,更不管母亲们高一声低一声的安抚,他那时清晰地感受到,他只有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