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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只小羊的爱情(4)

小孩穿好了那件,黑色的,用深色丝线勾就凤翥鸾翔如意牡丹的华丽丽的衣服。明明是黑色的衣服,却像是穿了一团火,又像是一团乌云,泛着幽蓝的光。

小孩说:“爹,跟我走吗?”g

我惊讶的咩咩叫,我问:“要去哪里?”

小孩说:“回我的国土,我的王国。”

小孩把我抱在怀里,我的肚皮笨拙的贴着他的胸,两只前蹄搁在他的右肩膀上。他的左手牢牢按着我的脊背。小孩给我讲了一个臃长的故事。从盘古开天地,女娲造人开始讲,说那里有上古的异兽,逃避尘世,隐而避世。他讲他父亲是那里的狼王,统一方水土,保一乡安宁。小孩说那天,他爹带着他去悼念他早死娘亲的墓,途中遇到不明妖物的追杀,辗转数百里,终于力竭。

小孩说,他已经继承了他爹千年的法力,他要回到他生长的故土,报完仇,再为家乡做贡献,建设起具有狼国特色的封建主义法制社会。

小孩说,要我跟他一起走。

我想了想,说不行。我跟小孩解释说,我是一只公羊,他是一头公狼,我们之间是不会有结果的。我说,我会去找一只小母羊,生一群羊宝宝,他也许会去复仇,也许是夺得王位,也会生一大堆子嗣,但已经跟我没有关系了。

我说,小狼啊,我答应过你爹把你养大,你也出息了,如今我理应功成身退,再不去干自己的事情,就要鳏寡孤独了,这个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小羊我生下来就是要去当种羊的。莺莺燕燕红肥绿瘦的温柔乡,才是小羊我的最爱啊。

小孩像看陌生人一样看了我一会,然后铁青着脸,什么都不说,转身出了山洞,我站在山洞口,看着他走出了数百米,再也没有回头。然后两颗羊泪就啪嗒的掉了下来,山风吹起我的毛,我吟诗道,风萧萧兮泪水寒,美人一去兮不复返。

我不是笨蛋,我只是一只小羊,有聪明的羊脑袋和羊脾气。小孩那么帅,什么样的小母狼找不到,八成是看我新鲜,才玩玩的。我们是不同世界的人,就算只是说脚,我长的是蹄子,小孩是爪子。我们不过是两条脱环的食物链,暂时忘记了天性,偎依而生,却无法偎依终生。

糙原上开始下起了朦胧细雨,也许会一直从惊蛰下到清明,就算有老财手上紫竹十八骨节的纸伞,躲得了一场雨,也躲不过一个雨季。

再见了,我的糙,我的爱,我的狼娃娃……

一路淋雨回到牧场,一身羊毛都湿漉漉的沾在身上。老财什么都没说,就把我放进了圈子,我看着老财宽袍大袖的背影,暗自嗟呀。有一只仰慕我已久的羊美眉,递给我一片硕大的芭蕉叶子。我朝它点了点头,她羞红了脸。

远方买来的羊说,这个时候,有一个叫江南的地方,开满了杏花,满城风絮和烟雨。小羊我很向往。而通常这个时节,小羊们开始交配。我在老财的鞭子下,不愿意爬上那只羊美眉的背。后来被老财硬抱上了阵营,我发现我还是一点感觉都没有,老财说,这叫羊痿。

老财骂我没有,狠狠的踢了我几脚,浑身的疼痛。后来在细雨中夜色里,倒在一堆麦糙边朦朦胧胧睡着了。梦里有一个很好听的声音问我:“你在这个过的开心吗?”

我说:“咩~~”意思是,不开心。

那个人就说:“那么,我来接你了。”

我睁开眼睛,看到小孩的眼睛在夜色中温柔灿烂如同星光,于是鬼使神差的把右前蹄交给了他。

那个人温柔的抱着我,说:“如果你不开心,我就来带你走。”

第6章

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

江枫乍落,细雨如织,雨季里,小孩带着我走。

小孩把我放在他的胸口,用那样蹩脚的姿势抱着,两只前蹄子搁在他的肩上。踏过皇城朱红 地毯,走过塞北的漠漠长途,看过瓜洲夜雪,听过萧湘夜雨。小孩走的很快,风夹杂着每片土地的呼吸打在身上,眼睛睁都睁不开。

不知道为什么想睡了,于是就睡了。有时候睁开眼睛是溪云初起山雨欲来的壮丽,有时候是夕阳下漫天的火烧云。

也不知道走了多远,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后来小孩叫醒我说快到了,我高兴的问还有多远,小孩说还有三百多里,我流下一滴冷汗。羊群迁徙最远不过走十多里,已经是遥不可及的长征。那一别,糙原,怕是再也回不去了吧。

我别扭的跳下来,四蹄着地,再不自己走几步,怕是会退化成蛋壳类的生物。四周都是柔软的糙,我开心的朝小孩叫了几声,小孩突然脸色大变,冲过来,抱住我,提气纵身而起,一越三丈,我们原来站着的土地,刹那之间经受了一场箭雨。不知道箭来的方向,似乎漫布着四面八方,小孩在方寸之间不住的扭转身形。在纵越之间腰身一转,腾挪数尺,那身形曼妙而潇洒,腰身转动之间,闭月或沈鱼,或许天下再无两。

箭如雨,箭如雨,小孩厉声长啸,清越而高亢,层林为之回响,山林为之荡波,小孩在半空中旋转落下,然后愤而出掌,掌风凌厉,漫天箭矢共花雨,落不入我们方圆数尺。

后来小孩逐渐力竭,只是一顿,抱着我的左臂,便有两只箭,深深射入。纵如此,小孩宁死不肯放下我。后来我坚持跳落在地上,小孩双掌齐出,两只如玉的手掌在半空中挥洒如两只白蝶,而红的血,点点滴滴,纷纷如雨,落在我身上。

雪白的羊毛,红了一片,又红了一片。于是漆黑的眸子,也红了一片,又红了一片。

那一刻,有一些愤怒在胸腔中渲染,有一些悲伤在眼睛里孕育。有一些变化在身体内发酵,有一些话语在唇齿间徘徊。我听到每一根羊骨都发出喀嚓喀嚓的响声,然后是脱胎换骨般的滔天疼痛。有两只朋硕无比的ròu翅在脊背处分离出来,头顶额间,有骨刺从皮下穿透羊皮慢慢长出。在他人的震惊中,连箭势都为之一缓,我努力站直了身子,发现连骨架都变得修长,而不是从前的白色ròu球,最后,我慢慢的,伸开了羽翼。那翅膀,遮天避日。

我早就说过了,我是万羊之羊,有什么好惊讶的,你莫非没有信我吗?

我高傲的抬起羊头,问仍在拼命的小孩说:“说!老子帅不帅!”

小孩嘴角有一丝艳绝凡尘的笑容,一笑天下醉,小孩笑着说:“帅,帅呆了。”

小孩跨坐在我背上,我挥动双翼,腾空而起,连箭矢都无法企及的速度和高度。小孩笑着,一边看着背后的箭雨慢慢跌落在地上,一边包扎他的伤口。

我越飞越高,直到身边都是雪白的云彩,才开始水平飞着。原来在乌云的上方,天还是那么蓝,蓝的让人心旷神怡,连灵魂都要醉死在里面。

小孩附在我的耳边,不停的吐着热气,很痒。小孩用他骗死人不偿命的声音说:“爹,你真厉害。”

我说:“哼哼。”心底忍不住的骄傲。

小孩轻笑道:“在这里,往左飞。”

我停了一下,说:“哪边是左?”

小孩有些颤抖的说:“就是西边……”

我想了想,于是往太阳升起的地方飞去,一轮红日,金光万道。

小孩在我背上拽着我额前的角叫我调头,于是在半空中一阵颠簸。

小孩在背后叹息着问:“爹,你是路痴吗?”

我说:“哼哼。”

小孩安慰我说:“算了算了,我不会嫌弃你的。”

也就是那天,我在天空飞的时候,划破了层层的乌云,阳光照着我巨大的羽翼,度上金色的光晕。人们仰望着我,有人说是天降异兽,于是在蛮夷之邦就有了独角兽的传说。有人看了长思不语,所以徐光启就在蔡候纸上画下了有关飞行器的构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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