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刹哥(16)
“我想也是……可，既然终究是要喝孟婆汤的，干嘛还要给人看自己的三生三世呢？反正也是个忘。”
“三生石不是为了让你记住什么，只是个警醒，轮回不休，因果不止，看一眼，无人不大彻大悟。”
“懂了……那在看过之后喝一碗汤，把看进脑子里的都忘了，也算是可以丢下负担接着往前走了吧。”
“是。”
“好吧。”轻声应着，李劭涵单手撑着下巴，眼睛看着罗明，想了想，终究还是说了，“那个，我还想起来好多细节的事。”
“细节？”
“嗯。”
“……例如？”
“例如……我说了你别生气哈。我记得你是什么时候跟我说你妹妹的事了。”
听对方那么一说，罗明脸上的表情严肃起来。
而李劭涵，则开始了他的讲述。
他说，那天是他们认识的第二年夏天。某个晚上，天儿很热，也很闷。吃过冰西瓜，洗过澡，扇着蒲扇，一起躺在炕上，聊着聊着天，就自然讲到了佛国的旧事。窗根是草虫的鸣声，油灯的影子照在两人脸上，故事越讲，就越动情。
“然后我记得，当时你眼眶还红起来了……虽然还是没有什么表情，但是眼眶真的红了。再后来，我就装大人，拍拍你摸摸你，让你枕着我的胳膊睡。我记得好像是这样，也不知有没有什么偏……差……”说到最后，李劭涵卡住了，因为他看见旁边的男人瞪着眼盯着他，眉心紧紧锁着，手也牢牢攥着拳头，腕子微微发抖，像是已经站在情绪崩溃的边缘。
“那个那个，你别激动，别激动，现在你内丹在我这儿，你一激动可就容易出事儿了，对吧？抱歉抱歉抱歉，当我没说当我没说。”赶紧把手放在对方背后轻轻摩挲了几下，李劭涵想要安抚一下罗明，但就在他还没说出什么安抚的话时，一阵脚步声响起，从旁边的院门里，周若飞的身影闪了出来。
“两位？聊着呐？”笑笑的男人走到石桌边，看了看两人的脸色，“要么，我先回避？”
“不用。”罗明直接拒绝了，刚刚还像是要从眼中冒出火来，此刻，却已是风平浪静的神情。
“真不用？那……咱们就一边儿往回走一边儿聊吧~”
“那个，学长，你问出什么来了吗？”李劭涵试着问。
“问出来了啊，所以说，边往回走边聊~”
“喔。”赶紧答应着，李劭涵跟着不知情绪是不是还在起伏的罗明，站起身，朝着来时路迈开脚步。
而就在回去的一路上，周若飞慢条斯理不紧不慢，给两人讲了自己探听到的情况。
“项嵘这个人呐，有奎木狼的星脉在身上，所以是天生带着煞气的性子。可他不想着自己调理心性，反而错上加错，收集各种法器，豢养恶鬼护身。老罗就曾经被他囚禁过，所以，你俩其实也算是上辈子的冤家对头了。我那书吏官朋友，见过项嵘的判词，说他原本似乎不该这么早就转世投胎的。这其中，肯定有什么隐情。最明显的点就是，他的记忆还在，并且能自行愈合伤口。要是一般的狗，挨了罗刹一鞭子，不让鬼火烧成炭灰，也是要肝胆俱裂身首异处的，他只受了些伤，明显不对劲。我是觉得，他一定有人暗中相助，狼狈为奸。再说到记忆这点，喝过孟婆汤，不管是一碗，还是一口，都会忘尽前尘。要是不忘，除非是被下了心咒，或者根本没走过孟亭，没渡过奈河。像我和我家小郎君这样的，是阎君特赦，所以不忘。小沛然，你会记起，是受老罗的鬼力影响。一般人，要说能凭空清楚记得上辈子，还能找到前世的冤家，根本就是胡扯。绝大多数人，甭管有情的还是有仇的，一口汤下去，也就都一笔勾销了。之此后茫茫人海，再也寻不到彼此，这才是天道。归根结底，我啰嗦了这么多，该怎么让那疯狗不再找你的麻烦……小沛然，你想到关键点了没有？”
周若飞一席话结束，还带着那笑笑的表情看着李劭涵，看得他一阵紧张。
“难道……要给它……灌孟婆汤？”
“真是个机智的boy~”边挑起眉梢边伸手揉了揉对方的头发，周若飞看了一眼罗明，“老罗，我知道，对你而言，最好的办法就是把那货一击毙命。但，就怕后头还会引出什么更大的风险。所以，我想的可行办法，是先把他抓到，然后借你的力气，把孟婆汤硬给他灌进去。”
虽然脸上明显就写着“还不如直接碎尸万段”的表情，却还是点了点头，罗明看了一眼西南方：“现在，要去孟亭？”
“不用不用，那太麻烦了，也太远了。”赶紧摆手，周若飞从自己脖子上，摘下一个拴着红线绳的坠子。
那坠子是个粉笔长短，指头粗细的玻璃瓶，瓶子口有贴着黄签的蜡封，里头装着浑浊的液体。
“这是……？”李劭涵开始忍不住猜测答案。
“汤啊~”周若飞晃了晃那小瓶，“这个是我从孟婆那儿要来，留给自己的，我家小郎君那儿也有一个，我俩约好，若是有朝一日，缘分尽了，就各自喝下，各赴前程。不管活人死人，只要喝了它，也就再无烦恼了。可谁知道过了好几百年，我俩还是我俩，装汤的容器倒是从漆木罐子换成了白瓷瓶又换成玻璃瓶。直到现在，与其说这是个‘退路’，倒不如说更像个‘信物’了。这次你们用得着，就先拿去了吧。”
李劭涵也好，罗明也罢，听着那样的话，全都惊讶到好一会儿没有言语。
“那……学长，我不是咒你们分开，可，你把这个给我，你自己怎么办？”
“若是用得着，他会再去找孟婆讨要，不必担忧。”回答的，是罗明，周若飞则只是笑着点头。
“那我就先谢谢了。”接过对方递过来的小玻璃瓶，李劭涵小心翼翼攥在手里，继而又挂在自己脖子上，“要是有效，就真的太好了。”
“肯定会有，那只狗虽说带点邪门歪道的本事在身上，但目测毕竟还只是有血有肉的一条活狗而已，只要不是力量太强大的神鬼，都会有效。放心。”
“……好。”李劭涵暗暗劝慰着自己，心里又略微踏实了几分。
三个人，踏上了归途。
走着走着，台阶路便又出现在眼前，最初还略为平坦，越走则越高，越陡峭，并终于看见了不像阴间的亮光。李劭涵跟着罗明，一层层攀爬，不敢看两侧的深渊与黑暗，直到视线里隐约出现了自己的家，隐约看到了家具摆设，隐约注意到桌边坐着两个人，一个，是他的高中老师苗征，另一个，便是他自己。
意识到这一点的刹那，他全身一个激灵，紧紧闭上眼再睁开，什么黑暗，什么阴森，全都从来不曾存在过一般。自己就坐在椅子上，周围安静到极致，而那个从始至终拉着他的手的男人，就站在他身旁。
好一会儿，他才慢慢反应过来，到底都发生了什么，低头去看，周若飞给他的坠子，也好好的戴在他脖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