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刹哥(6)
“呃啊——！！”胖子发出一声怪叫，手机落地，人也出溜到地上去了。而罗明，正松开攥着的拳头，然后揽住李劭涵的肩，再度念了什么咒语，把他从这里又带到了别处。
出现在一处明显没人居住的宅院里后，李劭涵缓了好一会儿才总算能问一句“刚才到底是怎么了？！”
“计算错误。”沉着脸应了一声，罗明的回答倒是简单明了。
“那刚才那个……”
“是街对面的办公楼。”
“我是说那个人！”
“打晕了，醒来之后他会忘掉。”
“我是说那种情况！”整张脸都红透了，他觉得跟眼前这个人简直令人哭笑不得的无法交流，“幸亏外头没人，要是有人，看见我跟你从同一个隔间里出来，地上还躺着个没穿裤子的……那可就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啊！”
“……为什么？”罗明皱着眉，看着李劭涵，那眼神是真的没搞懂他在讲什么。
“算了，没什么。”觉得一时半会真的解释不清了，李劭涵干脆放弃，无奈透顶看了看周遭，他问罗明这里是哪儿。
“明月茶舍的后宅。”简单说着，那男人指了一下院子一侧的围墙，“那里本不是墙，后来茶舍被别人收购挪作他用，才有了那道墙加以分割。这所院子，和正厢两间房，是以前的后宅。”
“喔……”点了个头，李劭涵看着老旧的廊柱和长草的屋顶，“这里……就再没人住了是吗？”
“夏先生和沉塘去世之后，堂屋就空了，你与我，在厢房住到1985年。曾用作前店的那排房子是70年被隔出去的。”
“那……那位夏先生，跟沉塘，是在房子隔出去之前去世，还是之后？”
“之后。十年后。”
“就是说，生前眼看着自己的店铺变成别人的了？”
“也是没有办法，但所幸有积蓄，日子并未不好过。”
“哦，那还好……”
“嗯。”罗明边应，边眼看着李劭涵走上厢房的台阶，去触摸满是尘灰的窗棂，他似乎在等对方眼里出现什么惊觉似曾相识的神色来，但等到最后，也还是没有。
李劭涵轻轻一声叹，扭脸看着他，抱歉的抿着嘴唇，摇了摇头。
“没有感觉？”
“没……”
“也是不必勉强。”那么说着，他走过来，安抚一般摸了摸对方的鬓角。
“那个，这里，是自从你离开后，就荒废了吗？”想要缓和一下气氛，李劭涵问。
“不知。我后来就一直在地府。只能说，看样子是一直没人住的，至少近一两年，是这样。”指了指灰尘的厚度，罗明说着，然后，他示意了一下外面，“走吧。”
“去哪儿？”
“外头。”
“要去看店铺么？”
“只是……想离开而已。”皱眉摇头，罗明先一步转身往外走。
意识到对方果然是在难过失望，李劭涵赶紧跟上前去，跑了几步追上那高大的男人，然后一把拽住他的袖口。
“你别急啊，都已经找到我了，之后有的是时间慢慢让我想，是不是？”
被抓着衣袖，又被那么一说，原本皱着眉头的男人脸上的表情渐渐柔和了几分，跟着又变得凸显了一丝丝忧伤与无奈，只是点头，并未说什么，罗明揽着那大男孩，感受着那肩膀和当年几乎一模一样的单薄与温热，带着他，迈步离开了院子。
而直到走到胡同外头，李劭涵才发现，这里居然就是西四南大街。
看着街上人来人往车来车往，又回头看看那已经变成了运动用品店的曾经的明月茶舍，他揉了揉太阳穴，然后尽量打起精神，拉了拉罗明的衣袖。
“要不，咱们街上走走吧？”
“什么？”
“来都来了，不如逛逛，反正我身上还有点钱。另外，你不是说我在这儿生活了好多年吗，那以前去过的地方，你都带我看看，也别就只在这儿纠缠不休的。”
话说得挺轻松，那男人听完，眼里却现出几分光彩来，好像一条原本就摆在那儿的可行之路被拨开了荆棘，甩在眼前了一样。
“好。”他答应了。
那天，两个人，又或者该说，一人一鬼，沿着西四南大街，一路逛了下去。罗明会给李劭涵讲这一带过去的模样，百年前的风貌，百年间的变化，历经磨难的老城，哪里再也找不到当初的影子，哪里还留着当初的味道。
李劭涵格外爱听那些讲述，淡淡的，没有丝毫夸张或是修饰的讲述，罗明口中的，不是书中的杂谈，不是剧中的戏说，那都是真真正正的历史。
“活得久，还真是不错啊。”他忍不住这么感叹的时候，那男人有点奇怪的看着他满脸的羡慕嫉妒恨，好像看着个全然不懂人情世故的幼儿。
“活得久了，烦恼也就多了。”他说。
“可是，活得够久，烦恼再多，也有时间解决啊，不用跟个凡人似的，带着遗憾去死啊。”
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解释，罗明皱了皱眉，一时间竟然没说出个一二来，干脆把这话题直接略过，他不太敢一直看着那双清澈的眼，扭过脸去，他沉默了。
果然，是在人间呆得太久。
连情绪都像个凡人人似的，这让他堂堂天罗刹脸面上如何挂得住？想当初他可是连上古猫妖都能伤到的恶神，现如今……却也只是个为了心爱之人不能记起他而烦恼的俗子罢了……
“你想什么呢？”李劭涵试探性的问。
“想自己。”
“啊？”
“想自己曾是怎样，如今又是怎样。”完全不会撒谎或者遮掩内心的男人，就那么直说了。
“啊，对了，我都没听你仔细说过你自己的事。”恍然的同时，李劭涵把右手握拳在左手掌心敲了一下，然后抬头看着对方，“你原型那么……威猛，以前肯定很厉害吧？”
“也没有多厉害，嗜杀而已。”真的被问到过去，罗明似乎眼里见了喜色，可固执的嘴角却没有半个笑。
“嗜杀……有多嗜杀？”
“你真的要听？”
“嗯……反正也都是过去的事儿了，听听无妨。”
觉得眼前这孩子确实有点特殊，而且是根本没有改变过的特殊，罗明一时间好像心都漏跳了一拍，他是记得的，当初的贺沛然也问过同样的问题，也是同样的语调和表情，有点好奇，有点害怕，闪着一双清澈的眼，那是虽然还留着悲惨过往的烙印，却在觉得自己安全了之后，尤为清澈起来的一双眼。
他对这样的眼神没有抵抗力。
“……我克制不住怒气，看不惯佛国某些道貌岸然者的不齿勾当，与两位护法尊者在争斗中下手过重……后来就被逐出西天，成了罗刹。我与萨迦嘎乌……就是我那妹妹。倒也自由了几许年，可她时运不济，被镇于藏地高原之下。那之后，我愈加嗜杀成性，多数时候，并不是起于争端，而只是在玩乐罢了。最后一次宰杀佛国的人，就是协助嘎乌出逃，我杀了那监守自盗的尸陀林祜主，此后，便再没与西天有过任何冲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