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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刹哥(8)

作者: viburnum 阅读记录

“我没想到那小伙计还在。”

“哈?小伙计?”

“就那个搭话的。”

“那老爷子?”

“嗯。”

“等会儿……”做了个暂停的手势,李劭涵在脑子里把来来回回的场景过了一遍,然后抬头,“他不会是认出你来了吧?!”

“不止我。”

“……还有我?!”

“……你们凡人,很是奇特,老了之后,几十天前的事,好像没发生的一样,几十年前的,倒是记得分毫不差。”皱眉说着,罗明轻轻咋舌,“我没料到他还活着,更没料到他还记得。”

“不会吧……不会吧……不会吧……”下意识的把重要的情绪说了三遍,李劭涵抹了把脸,“那,原来咱俩就一直是我吃着你看着?啊不,重点不是这个……其实……刚才我就觉得,那炒肝跟包子,好像真的好早好早以前就吃过,味儿跟别处的不一样。不是,也不能说相差很多,可是就是心理上觉得,不一样。”

“你记起来了?!”眼里一下子放出光来,罗明突然抓住李劭涵的胳膊,然后在对方脸上出现被抓疼了的表情时赶紧松开手,有点自我恼火的说了句“抱歉”。

“没事儿没事儿。”揉了揉确实挺疼的皮肉,李劭涵笑笑,示意对方先离开,“走吧,先回家,咱们都整理整理思路,其实不瞒你说,现在我脑子挺乱的。”

想了一下,罗明点头答应了。

而就在两人迈步并肩离开后,从刚才那条胡同里,悄无声息,走出来一条矮壮的狗。

狗通体灰褐色的毛,脏乱得很,还有一条腿是半瘸的,看上去已经流浪许久,但不知怎的,并不像普通的野犬那样可以惹人同情,反而令人只想回避躲闪。

走出胡同口时,野犬并未继续前行,反而贴着墙角站定,像狼一般低着脖子,耸着肩,看着前面两人的背影,青白色的眼里泛起令人恶寒的凶光,口中则发出久久不肯停止的,嘶哑的低鸣。

第6章

对于被一个将近百岁的老人认出来这件事,李劭涵想了许久。

他开始信了。

而相对于别人,他还是更信自己。

他告诉罗明,吃过的东西,口感真的就能隐约记得时,罗明点点头,然后说,那以后,我就带你多走走看看吧。

“行是行……”李劭涵坐在地毯上,靠着床边,“就是仔细一想,我居然是因为一碗炒肝儿‘觉醒’的,多少有点儿……让人呵呵。这不就是……一碗炒肝引发的前世今生嘛……”

“什么?”

“没。就是说,你不觉得我这样,十足像个吃货吗?”

罗明看着他,否定来得干脆利落:“不。”

然后,又在李劭涵还没来得及说出什么之前,再度开口:“你之前也是这样。”

“哪样?”

“贪嘴。”

“你、你倒诚实哈!”一下子脸红起来,李劭涵瞪着眼看着对方。

“没有扯谎的必要。”罗明仍旧面无表情,“你与我初识第一夜,就在邀我尝遍人间美味了。”

“……”被那么一说,李劭涵觉得脸上有点挂不住,“所以,我还是个大半夜都能聊人间美味的吃货啊……”

“也不是。”再度否定,那男人迟疑了一下,凑过来,坐在李劭涵旁边,眼睛盯着他看,“只是因为,我当时告诉你,我曾经是吃人的,披上人皮,有了内丹之后,便不需要再进食,你就劝我,多吃些人间的东西。”

“噢……那后来,你吃了吗?”

“缺少滋味,并未吃过几回。”

“你没有味觉?”

“我的味觉,只认得生人血肉气。”

“那多可惜啊……”

“你偏好人间美味,才会觉得可惜,于我而言,人间吃食,都太过造作了。”

“造作?为何?”

“添了烟火味还不够,又各色香料一概不放过,遮盖了食物本身的味道,还偏要讲究看在眼里的模样,哪来的不造作?”

“所以,在你看来,就要一大坨带着血的生肉,直接扑上去大快朵颐,才叫享受纯粹的美食?”有点夸张的比划了肉的尺寸,又做了个只为搞笑的啃咬的动作,李劭涵等着对方笑他或者气他,但那男人,仍旧脸上看不出有任何情绪。

“正是。”

看吧,他反而觉得你说得对呢。

算了,回归主题。

“……不管怎样,这个假期,你就多带我去以前的那些地方跑跑吧,我现在也觉得,我跟你之间,应该是的确有点儿什么过了。”

罗明听他说完,眼里滚过一缕隐隐的光,然后抬手拢了一把那柔软的头发。

“好。”他答应。

那之后,那个男人说到做到了。他确实是带着李劭涵去了不少地方的,也品尝过不少以前吃过的东西,虽说地方已经绝大多数起了变化,食物也不再是当年的那个味道,但不知是不是得益于最初的那一碗炒肝,李劭涵隐隐约约,零零碎碎,能产生熟悉感的点越来越多。哪怕只是一个触感,一个声音,一抹暗灰檐头的新草嫩绿,一片朱红门扇的落日金黄,一口酸甜苦辣,以及吞下肚去的冰冷与温热。

而就在这些似曾相识的点滴渗透中,李劭涵对于罗明,已经从怕与提防,发展到越来越没了戒备心,并终于开始信任起来。

原来想要相信一个人,是这么简单的事情。

他知道你忘记的那些事情,他带着你去一点点拾起在六道轮回中遗落的丝丝缕缕,他让你一个点,一个点,回忆曾经发生过的情与景,然后等你自己认可那些真的发生过,并试着将其串联起来,就如同在夜空中把一颗颗独立而散碎的星,连成有具象,且蕴含着段段故事的星座。

记忆是虚无的,又是具体的,轻飘飘,却也沉甸甸,时而如落花随波逐流,时而却好像悬在细线上的铅坠,每一次抖动,都牵得人一阵心绪难平。

而当戒心彻底放下的时候,李劭涵便不再要求罗明休眠,他开始习惯屋子里有个人高马大的男人存在,开始愿意跟那男人闲聊,甚至追着他,问他人间的历史,与神界的传说。

“你比百科全书还管用……”李劭涵这样笑着感叹时,罗明就会一语不发看着他,而后扭过脸去,眯着眼,面向灌满了明亮光线的阳台窗。

那时候,他意识到,这个看似凶悍的男人,或者说,恶神,也是会不好意思,也是会害羞的。

这样的罗明让他心里更加柔软起来,安全感也莫名的油然而生,有时候,他会很享受有这么个安安静静的保镖一样的人陪在旁边,他甚至会就那么看书看到开始打盹,并最终睡在柔软的地毯上。

而那男人,就守在他背后,发现他睡着,便跟着默默侧躺下来,悄无声息凑过去,贴到他耳根,去嗅那份年轻的,干净的,从没改变过的味道。

有时,他会干脆伸手过去,小心将对方圈到怀里,胸膛贴着对方的脊背,传递着自己偏低的体温,和强劲的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