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雁过也(4)

作者: viburnum 阅读记录

裴桉桐始终陪在我旁边,守着我,给我翻译每一句重要的交谈。

他让我觉得安全,让我不再一心只想着这场聚会快些结束。

“那是Celio大伯,Enzo叔叔、Gustavo舅舅,那是我三弟Gino、二表弟Paulo,坐在那儿的是Lucia姑妈,还有Rosa大堂姐,这些都是家里最有发言权的人。”压低音量,他一个一个给我介绍着整个Perrotta家族里那些狠角色们,而后,他在看到我脸上不自然的笑时拍了拍我的肩膀,跟我说不用担心,他们知道你是Kellan的朋友,会尊敬你的。

“可是我不想因为‘是Kellan的朋友’才得到尊敬啊。”低低的回应了一句,我端起酒杯,喝了一口浓香的红酒。

多年之后,真的是多年之后,裴桉桐在某一次新年宴会上喝到微醺时,才凑到我耳根,告诉我说,当初,他就是因为我说了那句话,而一发不可收拾爱上我的。

“你和你哥哥,太不一样了。他总是低着眼睛,你总是抬着头。”这是他的补充。

我知道,我和大哥相比,至少从外在来看,就是这样的差异。他低眉顺目温良恭谦,我是爱惹是生非嬉笑怒骂的那个。但内心世界,我没有他那份强韧,好多年来,我只是随着性子活,看着眼前的路,身边的人,但他看得见全局,稳得住心性,他可以做别人的依靠,而我,总是希望能有个人给我支撑。

我们真的是相反的呢……

但,也许是除了脸之外最大的共同点吧,我们都喜欢男人,也都被男人喜欢着。

无巧不成书,大概。

“哥,你为什么不早说?”我曾那样问他。

“这等事……”他开始脸红,然后就没有声音了。

“又不丢人。只是,‘这等事’,到底该怎么‘进行’……你能告诉我吗?”先用极低的音量问了他一句之后,我鼓起勇气傻笑了两声,便盯着他看。但他只是皱着眉瞪着我,用那种不够强硬的,甚至还有几分窘迫几分无奈几分恼羞成怒的可爱的目光瞪着我。

我想,大少爷一定也被他这样瞪过,一定比我更十倍百倍的,觉得他可爱……

我跟裴桉桐,有了亲密接触,是在暧昧了将近一年后。

他教我骑马,教我开车,教我打台球。就是在这些无不需要近距离接触,手把手身贴身指导的教与学中,我们都感觉到彼此呼吸的缠绕不清。

“再踩到你的脚,我就自认没天分,不学了。”在我单独租住的小公寓里,他教我跳华尔兹,第三次踩到他擦得一尘不染的皮鞋时,我赌气那么说。

“我又不疼。”他笑着搂住我的腰,好像怕我真的随时逃掉,“你这么轻。”

“我一点也不轻……论身材,我比我哥还胖些呢……”

“可还是很瘦。”

“哪里瘦了。”

“这里啊。”偶尔难得一见的开始犯坏,他戳了一下我的肋侧,然后在我吓了一跳并忙着闪躲时又连续戳了几下,“还有这里,这里也是……”

“Anthony!别闹了!”情急之下,我喊了一声。他停止了动作,然后搂着我的手就收紧了起来。

“你第一次叫我Anthony。”他说。

“……你不喜欢我叫你裴桉桐吗。”

“喜欢,都喜欢。”他念叨着,把脸埋到我颈侧。

我想,那一刻我心里狂跳不止的感觉,大概并不输给春心萌动的少女吧。

我甚至忘了我们是怎么鬼使神差就亲吻到一起去的。男人与男人,华人与意大利人,在共同的异国,在华尔兹音乐中,在狭小却温暖的公寓客厅里,抱着,搂着,贴着,吻着。

也许我该听天道伦常的话,也许他该遵循宗教的教义。但生出了情,酿出了欲时,我们区区凡人,又有几个能真正去听话,去遵循呢。

我们输给情与欲了,我们输给了对方,也输给了自己。

“同样的脸,你为什么会喜欢我?要是我哥不戴眼镜,脸跟我是一模一样的,那样的话,你还认得出我吗?”紧紧抱在一起,倒在床上时,我那样问他,问题出口的刹那我就后悔了,我觉得自己在无理取闹,在矫揉造作,可是,我想知道答案。

他给了我最完美的答案。

“认得出,你是眼里有火焰的那个。”

我当时心跳多快,只有天知道。

“你们意大利人天生就是调情好手么……”矫情了一句,我嗅着他身上的古龙水味道,闭上了眼睛。

那天,他留在我的小公寓里了。

但我们只是亲吻,只是抱着,却并没有做到那一步。

他说,想要给我们各自都多一个想一想的机会。这件事对他而言很重大,他不想儿戏。

我想了一夜,而后在第二天清晨等他醒来,告诉他说,裴桉桐,我想好了,我要你。

他当时是怎样的眼神呢?是怎样的表情呢?

“好像个孤单了太久的人,突然收到从全世界寄来的生日贺卡一样。”这是我的描述。

而他,就是带着那样的眼神,那样的表情,一手撑着太阳穴,一手拉着我的指头,一字一句,给了我回复。

“我也要你,我谁也不要,就要你。”他说。

一语不发,我看着晨曦之中他的脸,看到觉得这一刻完美得让人窒息,让人心里都隐隐酸楚起来,乃至疼起来,然后缓缓俯身,吻住了他柔软的,薄薄的嘴唇。

我想,恋爱中的人,真的是闭着眼睛的,至少最开始,热情会让我们变得盲目。我们会忘了各自的性情,忘了外界的力量,我们以为我们可以,什么都可以。

尤其是在第一次把肉体交给对方之后。

我到底从我哥那里,问到了“那等事”都需要些什么,我去药局买了软膏,做了好几天的心理建设,并终于在某一夜,与裴桉桐走到了那一步。

其实现在想想,是不是都有点可笑了呢?性解放的潮流中,年轻人疯了一样摒弃父辈祖辈的传统,而我们,在遥远的1933年,像朝圣一样对待爱情,性的接触,便是这场朝圣的最后一拜。我们如同终于接受了神的甘露,带着惴惴与惶恐吞下,明明是修成正果,却总有几分偷尝禁果的窃喜和冲动。

第一次的时候,他弄疼我了,很疼。但我没有拒绝,没有推开他。我知道会有痛苦,可我期待那之后的快乐,可以让人心都被烧成灰的快乐。

而在他死死抱着我,用压抑的声音在我耳根反复说着那句“Ti amo”时,我觉得,就算肉体还是痛苦的,我的心,是真的已经快乐到化为灰烬,并最终浴火涅槃了的。

事毕之后,他哭了。

我到现在都觉得,这是我们之间可以说一辈子的情话与笑话。痛的是我,但哭的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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