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雁过也(7)

作者: viburnum 阅读记录

仲合带女朋友一起来的,Stella是个温柔体面的姑娘,我认为她会与仲合结婚。我愿意做个开明的婆婆,仲合也一定会像他父亲一样,做个会疼妻子的丈夫。

“当年我嫁给你爸爸时,十八岁生日都还没过。他已经是二十六岁的军官了。”我这么告诉过仲萍,“但你爸爸心疼我,他为人处世都硬派得要命,可为了不让我心有不甘,居然在新婚之夜睡在地板上,还板着脸说,我们先试着做朋友吧。”

仲萍听得哈哈大笑,我则满脑子都想的是我们在之后的五六年里,真的就从朋友做起,一点点学着相处,学着恋爱,终究成了名正言顺的夫妻的。

伴侣间的相处之道,摸索起来真的不易,这与国别,乃至性别,都没有必然的联系。只要是伴侣,只要想一直相处下去,就绕不开摸索的过程。

甚至我大哥这种霸道惯了的君主一样的人,也是要俯首躬行,一点点学着和童先生相处的。虽然到现在我仍想不通为何童先生能容忍他的脾性,但他们多年来不曾分开,想必就是已经有了相处之道的最佳佐证。

1967年9月4日 晴

今天,和大哥提起了北京的旧事,虽已与故家脱离了整整四十年,但他仍旧是对在北京的一切有所挂牵的。然而北京又着实一直不太平,政治的动向瞬息万变,人又都已是濒于暮年,只怕以后再想得到些老宅的消息,都渐渐不可能了。又或许,真的会再无往来。

仲合与Stella分手后,终于又交了新的女友。Judy比他小十一岁,性格开朗,是个典型的吃着牛肉汉堡长大的美国姑娘。他并不介意仲合离过婚,也不介意“这点年龄差距”,我希望这一次,他们能修成正果,在越来越追求自由的年代里,守一份传统与忠贞。

1973年4月15日 阴

今天,是大哥葬礼后的第一百天。

我仍旧难过,但一看到壁炉上放着的,刻着他们两人名字的骨灰坛,就又觉得无比欣慰了。

大哥比童先生多活了十个月又十八天,最后的日子里,他每一天都不快乐。我和建豪按照他的意愿,把他的骨灰和童先生的放到一起,不管将来是不是带回国,至少是在一起的。大哥最喜欢的一条领带,还有他当年专门找胡同里的老师傅,在出发来美国之前,给童先生定做的一套长衫,我都留下了,和他们其它一些私人物品放在一起,算是个纪念。

我有时会忍不住想,大哥没了童先生,就没了半条命,而他这个不爱把情感说给别人听的人,在童先生过世后,就连话也极少说了,甚至是对我也一样。他用无言吞下的悲痛,终究消磨掉了他最后的生命,而能支撑十个月又十八天,在我看来,已是突破极限的奇迹了。

我并非是个爱哭的柔弱女子,但我为童先生哭,也为大哥哭,我为他们落泪,而这泪绝不仅仅是悲痛,我想,他们在天之灵一定能懂。

1988年8月31日 小雨转晴

今天,我去给童老夫人,童雁声,A.P,以及建豪的坟扫墓了,天知道我哪里来的力气,可所有历经了风雨的几人中,我是活到最后的,我认为,记住他们,是我的职责。

可毅又来看我了,孙辈中,他是与我最亲的一个,我想,将来他会了解到我们这一代人的喜怒哀乐,他同样会用他的人生书写属于他自己的悲欢。但,那都是他自己的事了,我这个快要走到生命尽头的人,就不必多想多说了吧。

我只求好好活过最后的日子,一天也好,一年也罢,都一样。风雨飘摇已成过往,尘埃散去,我惟愿守住自己苍老的、每一秒在宁静中默默回忆着故人的时光……

第1章 【叶鲲日记节选】

1973年1月4日 雪

自知时日不多,也好。

正午,中央公园勉强散步,仰望大雁飞过,形只影单,听到鸣声,想到雁翎,悲从中来。

旋即落雪,归家。

雁过也,正伤心,果然。

1966年2月14日 晴

今日与雁翎提起,卌年前,便是这一天与他初逢。不觉四十载春秋就此走过,现在想来,总觉得太短,相守也短,人生也短。所幸那朵昙花藏在书里,无声无息,开了四十年。

他起初不信我说的,笑着问我是不是故意编造情人节的浪漫故事。我不答,但他知道我不会骗他,更从来不曾骗过他。

晚饭,与雁翎在外就餐,看他斯文体面一如当年把西装外套轻轻搭在椅背上的动作,我就会想起初逢时,穿着一袭长衫的他。

那时他也年轻,我也年轻,淑凝虽已出嫁,却还算个少女,天淼更是个孩子。

四十年了,不知天淼是否尚好。

然而,不想也罢。

1952年11月13日 雨

今天

雁翎给我过了生日。公司里的人绝大多数并不知道我的生辰,我也并不想让他们知道或是记住,于是,在白天和淑凝他们过了一次生日后,晚上,是我和雁翎的时间。

他给了我礼物,是一支新的烟盒。我问他,不是前几天还说教我少抽些烟吗?他皱眉道,所以送你只能放十支烟的盒子啊,这是一周的分量,不可更多了。

我像个被妻管得很是过瘾的丈夫一样,笑了许久,竟无法停止。

此后,我那能放二十支烟的旧盒子,怕是可以退休了。

而外面的人,大约都不会想到说一不二的堂堂Kellan·叶,在家里也是会听内人的话的吧。

1945年12月6日 多云

仗打完了,现在想来,都觉得如梦一样。但国内,仍旧不太平,淑凝从淑冰那里得知,内战,大约还是要继续打下去的。什么时候才能尘埃落定,谁也无法预测。

我安慰雁翎,教他不必多虑,但他生来就是个容易多虑的人,我也只能是陪着他,做他的依靠而已。

这些年,生意并不好做,但至少强于大萧条时代,虽然那几年里,我们并没有被危机拖垮。

雁翎还是一如既往帮我打点生活与工作的琐碎,那些我说是不稀罕操心,实则根本烦于去想的鸡毛蒜皮,他居然件件顺手。哪一日该与谁碰面谈事情,哪一日该给哪个部门开会,淑凝的生日该买些什么礼物最好,Anthony的哪个家人的葬礼非去不可,他都烂熟于心。

没有你,我大约生意也不必做了,日子也不必过了。今早他为我打领带时,我这么说。

他笑起来,然后把那个堪称完美的温莎结轻松收拢,凑上前,亲了我的脸颊。

1933年2月28日 晴转多云

今天,是淑凝的大日子。她在下午顺产一名健康男婴,7磅重,哭声极响亮。

建豪给儿子取名“仲合”,算是寓意美好,又听来沉稳大气。

淑凝经受了苦痛,做了母亲,我只愿她将来儿孙绕膝,不必承受半点孤单寂寞。

Anthony说,雁声在教他诗词,算是他教他骑马开车的回报,然而诗词真的是太难了,他能读出字句,却无法理解其中的意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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