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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日鬼谈(11)

作者: viburnum 阅读记录

“何必想得这么消极呢。除掉项嵘,再让你还阳,不会用太久的。到时候你还回你的台上,唱你的西厢,我要是还没转世投胎,正好连戏票都不用买就能听你唱戏了。”

几句话,逗笑了夏明月,沉默之后轻轻点了个头,他在发现沉塘正看着他的脸发呆时赶紧扭回头来。

“你还没说你刚才去了哪儿呢。”

“哦,对。”发觉自己有点傻的盯着人家看,沉塘脸上浮起似乎是亡魂不该有的几分燥热来,他定了定神,开始给对方讲述遇见的那个奇人。夏明月听得一脸惊异。

“就是说,他轮回几次,都是半人半鬼?”

“嗯,因为和阎君讨价还价,只为了和他第一世的……爱人,还在一起。”

“那,他俩都是几次轮回,还能找到彼此?”

“他说他们会约定好见面的时间地点,所以就算容貌变了,也还能相互认识。”

“这样已经过了几百年?”

“反正常先生说他是大明的人。好像是朱见深当皇上的时候吧。”

夏明月听着,想着,半天没出声,然后,就在沉塘忍不住打破沉默时,他突然开了口。

“抛下是否有悖世俗伦理不提,能执着到这等地步,果然非同一般啊。”

“当然。我也震撼得很。”向后仰了仰,枕着手臂靠在假山上,沉塘斜望着外头格外明亮的阳光,回忆着那常骁跟祝惜言说话时的表情腔调,以及他们交谈中的许多细节,忽而笑出声来,“常先生说他俩当年是一见钟情,结果马上遭了白眼,他惧内似的赶紧改口说是他先对人家一见钟情的。说真的,我在地府千年,看的只是死后的善恶因果,都快忘了一个情字为何物了。至于一见钟情之类……”

沉塘自顾自的低念,夏明月则偷偷转过眼神去看那仰望着天空的千年亡魂。

那人,生前一定英武非常。

身上是暗黄色的唐风长衫,胳膊上还有皮质的护臂,白裤子,黑色的长靴,腰间是扎扎实实系着的朱漆色嵌铜钉腰带。只是,他没有配刀剑,更没有帽冠,仅仅梳着发髻而已,漆黑的头发被一根黑木簪绾得齐整。

至于那张脸……

“我记得你说,你是唐末的人?”不能容忍自己这么失礼的做贼一样的打量别人,夏明月收回视线,转移话题。

“啊,对,唐末生,五代死,一辈子都在乱世里。”

“现在,其实也算是乱世。”

“可我至少不用再上战场了。”喟叹着,沉塘闭上被阳光弄得有几分疲惫的眼,“人生不过百年,和在地府的千年相比,微不足道。再说,兴许乱世很快就会过去了。天下太平之后,不管是仍旧大富大贵,还是沦落到渔樵耕读,我都无所谓。”

“那,百年之后呢?”似乎根本没听见对方对未知将来的猜想,夏明月追问着他想知道的东西。

“应该是去西天礼佛吧。”

“哦。”应了一声,他不再主动开口。

“你是不是之前都不信神佛真的存在?”沉塘笑着问。

“我原本是信的。可遇见项嵘之后,我连因果报应都不信了。不然,他凭什么还这么风风光光,我只能葬身井底。还有现在那些官高爵显的,又有哪个不是杀人无数的屠夫?只有百姓最苦,却总也无人在意。”

“话是这么说,可因果还是存在的,至少,到了阴间,刑罚从没人能躲过。道修今生,佛修来世,这辈子造了孽,就算在地狱火海里洗清了,来世也照样得不了好处,悲愁孤苦,命运多舛……”

“那也就是说,我前世不知造了多大的罪孽了?”

“啊?”

“所以这辈子才这么惨痛。”

“嗐……”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作答,又不好意思顾左右而言他,沉塘把垂到鬓角的一缕头发拢向而后,安慰似的拍了拍夏明月的手背,“别想太多了,先等到天黑下来,和常先生他们一道除掉那天罗刹再说吧。”

“嗯。”

“哦对了,我帮你加固一下生脉。”岔开让人压抑的话题,沉塘让夏明月坐好,他小心从他颈后找到生脉的根源,用指尖极轻的一点点捻住那蛛丝般的银色细线,而后把自己的灵力缓缓灌注进去。

他眼看着那根丝线慢慢变亮,触感也坚韧了不少,庆幸自己多少还是在地府里学会了一点用得着的本事,沉塘在确认那生脉不会轻易断开时停了手。

“可以了?”夏明月摸了摸那确实在幽暗的假山空洞里显眼了很多的飘忽的细线。

“差不多吧,你有什么感觉没有?”

“就是觉得,凉快多了。刚才好热。”

“那就是有效了。”忍不住笑起来,沉塘有意无意的,搭住对方肩膀,“哎,告诉我你的生辰,等还阳时候用得着的。”

还没来得及在意那肩膀上的手,就被问到重要问题,夏明月也只好作了答复。

“光绪二十四年,八月十三。小时候我娘说,她生我那天,正是戊戌六君子开刀问斩的日子。”

“啊,还真是。”算了算日子,沉塘又像是挺随意的把手臂收紧了一点,“行了,你先歇一会儿吧,我也得养养精神,等天黑下来,就该动手捉那天罗刹了……”

第十回

沉塘说得简单,他想的也并不复杂,两个人一起在阴凉处好好休息一下,只等天黑下来,只等那常骁出面,就一切都能上了章程。

可在那之前,他们没想到还有一层波折。

日正当午时,两个人断断续续的闲谈被打断了。

从前院传来脚步声,这脚步声一路延伸到假山旁,抬头去看,正在那儿踌躇不前的,是那小伙计贺沛然。

“他来干嘛。”夏明月有几分紧张。

“先看看再说。”按住对方肩头,沉塘告诉他别慌,反正一般活人也看不见他们。

“他会不会,想起昨晚的事儿来了?”

“不可能,我给他下了绝字咒,把他脑子里的记忆都改了,放心。”安慰着夏明月,沉塘盯着那正在一个劲的往那口枯井方向看个没完的孩子。

“能保证万无一失吗?否则要是项嵘发现有什么问题,他可就……”

夏明月没来得及说出后头的内容,那内容沉塘猜得出来,而沉塘也没来得及说出“你都什么时候了还能向着害死你的人说话”这样的言语,因为就在下一刻,从月亮门外头走进来的人,就让夏明月整个僵在了原地。

是项嵘。

还是平日里风度翩翩仪表堂堂的大少爷模样。

一身黑色的西装,皮鞋擦得锃亮,黑狐皮领的呢子大衣搭在肩头,手上是银色的文明杖,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鼻梁上驾着一副挡不住眼里杀气的金丝眼镜。

“查验过了吗?”那表情冷漠的男人问贺沛然。

“还没。”低下头去,孩子战战兢兢回答。

“害怕?”

“……”

“这有什么可怕的,一具尸首罢了。”哼了一声,项嵘看了一眼旁边不远处的枯井,干脆直接走过去,抬起脚来,慢慢蹬开井口上的石板。他往下看了一眼,确认了下头就是夏明月的尸身之后,扭脸看着贺沛然,“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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