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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日鬼谈(12)

作者: viburnum 阅读记录

那孩子仍旧战战兢兢过来了,站在项嵘面前,仍旧头也不敢抬。但他的胆怯并没有换来对方的怜悯,皱了一下眉头的项家大少爷,眯着眼,抿着嘴唇,抬起手来就给了贺沛然一个耳光。

也许在意料之中,也许在想象之外,贺沛然一声吃痛的闷哼之后,连捂住被打红了的脸颊都没敢,就只是站在那儿,满眼的惊惶。

“我不是让你想着盖上土吗。”用低沉而且阴冷的腔调说着,项嵘一把抓住贺沛然的领口,硬往井口的方向拽,“你就这么把他扔在这儿,要是旁人不留意看见了怎么办?!”

以为自己快要被扔进枯井了,贺沛然拽着项嵘的袖口,吓得红了眼眶,求饶着,反复低声喊着“嵘少爷”“嵘少爷”的孩子,在被那狠毒的主子一甩手摔在地上时,就只剩了发抖的力气。

“废物,哭个屁!”边鄙薄的说着,边从自己西装口袋里掏出纯白的手绢,项嵘把那丝质的织物随手扔在贺沛然膝头,“把鞋给我擦干净了。”

脸颊上还挂着眼泪,忍者屈辱的孩子只得从命,跪在地上给项嵘擦掉鞋帮的灰尘。

低头看着对方给自己擦干净了皮鞋,接过递过来的手绢,项嵘一甩手就把那价格不菲的进口货扔进了枯井。然后,他让贺沛然站起来,伸手抬起对方的下巴,他凑过去,在那没有成年男子应有的硬线条的脸颊上似有似无的亲了一下。

“待会儿我得去哈德门一趟,黄狼三儿的饭局,不能不赏他个面子。你把井口重新盖上,这次,可别忘了填上土了啊……”语气压迫性的延长着尾音,项嵘直到看见对方颤抖着点头,才露出一个奖励一般的笑容,“乖,我最喜欢的,就是你不像夏明月那个贱货似的不识好歹,你听话,爷短不了你的好处。今儿晚上把里里外外都洗干净了,在我房里等我,我一回来,就好好疼你。”

撂下最后那几句话之后,项嵘甩手而去。

看着那背影消失在月亮门以外,松了口气的沉塘刚想应该采取什么方式避免夏明月的尸身被土掩埋,就忽然觉察到旁边的灵体有了异样。

又是那种压抑中爆发的灵光!

即使在白天,也能感觉到的亮光又开始蔓延,而更严重的是,夏明月想要从假山洞里出去!

“哎!别乱动!外头太亮了,你受不了!”赶紧一把拉住对方,沉塘想尽力劝阻,他眼看着那温和俊雅的戏子脸上再度变得狰狞,而这次,似乎比之前要更多了几分非释放出来不可的仇恨。

一语不发的灵体仍旧挣扎着想扑出去,感觉自己已经快要拉扯不住的沉塘只得动用了些许鬼力,先扯下自己的腰带,三两下绑住夏明月的手腕,而后在上头下了闭字诀。

快要蔓延到洞口的白光,被霎时间封了回去,最终彻底消散。脸上不知何时竟然已经带了泪痕的夏明月被突然的无力感击倒,整个跌坐在地上。

眼泪掉落在那被弄皱了的戏服前襟,溅起萤火虫尾稍般的细碎灵光。

“我还是死了更好吧,让太阳把我彻底晒化了,我就能死了吧。或者我不如切断生脉并入轮回,下了地狱,喝了孟婆汤,我就能忘了这辈子所有罪孽,来世重新活出点尊严来吧……”不停恨恨的念叨着,夏明月放弃了挣扎。

“你行了。”沉塘皱了皱眉头,“不是都说好了要先结果了项嵘吗。收了他身上的恶鬼,他就没有护身屏障了,到时候我随便附在谁身上,都能宰了他,只要没了他,咱俩的问题不就都解决了吗?你还阳,我投胎,皆大欢喜啊!”

“我还等得到那时候吗?”

“这有什么等不到的!”

“可带着过去的耻辱活着,又有什么意思?”

“没了项嵘,耻辱也就没了!”

“怎么可能!”

“那你……还想怎样?!所谓报仇,还不就是仇人一死,就天下太平了?!你至少还有仇人可寻呢!我死在乱军阵前,连杀我的是哪个都不知道!战马蹄子踩烂了我的五脏六腑,脑袋让敌军切下来挂在长枪尖上,这不是耻辱?!我家里人一个活口都没留下!我的国都亡了!这些你以为我忘得了?!”

完全让夏明月想不到的,是沉塘的爆发。那个已经做了千年亡魂的鬼,那个本已经可以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看穿了六道轮回红尘十丈的鬼,原来也不过只是和自己一样背负着屈辱,以另一种形式活在世间的可悲的存在。

原来,他们都不过如此……

一下子安静下来,夏明月和对方四目交汇之后,闭上眼,发出一声凄然的叹息。

两个魂魄,都沉默了好一阵子。

直到沉塘先小心解开那捆绑着夏明月的腰带,而后抬起手,抹掉那太过精致的脸上让人不忍目睹的泪痕。

“生脉未断的亡魂,本来是哭不出来的。”带着无奈的笑,他说,“可能是我加固你生脉的时候,把你和你本体的通道扩充了,所以,你的情绪才不会受本体的束缚,爆发出来。”

“是吗。”低声应着,夏明月不太情愿抬头,刚才的冲动让他有点后悔,他不愿意自己这样,而且,似乎更不愿意看见沉塘跟着他激动。咬着嘴唇,他努力思考究竟该怎么说句抱歉时,对方却打断了他的思路。

“你先等会儿。”沉塘做了个暂停的手势,看着正提着铁锨从柴房里走出来的贺沛然,“他要把你埋起来了。”

“埋起来的话,会怎样?”夏明月也忍不住有些紧张。

“不会怎样,你本体未死,只是灵魂脱体而已,这种状态下尸首过多少年也不会腐坏,只是,还阳时候麻烦了点,得先把你弄出来。”

“……那就随便埋吧。”

“啊?真的?”

“嗯。”点了点头,夏明月眼看着那孩子开始一下一下把假山旁边的泥土铲起来,而后洒进枯井,“他要是不埋我,项嵘知道了,十有八九又会打他。”

“你……确实未免有点心肠太好了。”沉塘低声感叹。

两个在后花园眼看着枯井被逐渐填上泥土的亡灵,相互依靠着,藏身于假山石的阴影之中,铁锨铲土的动静,被深不见底的大宅院吞没,最外头一层院子的朱漆大门敞开着,从来一副盛气凌人姿态的项家大少爷,正从青石台阶上迈步下来。大门口停着黑色的汽车,管家和司机正毕恭毕敬站在旁边等他上车。

然后,就在那刚刚擦去井口灰土的皮鞋还没踏进车门的刹那,一个悠悠扬扬的声音就从不远处传了过来。

“算卦~相面~测八字儿……出入门庭,穿街过巷,福祸吉凶,因果报应,您问什么,我答什么,天机玄机,都给您一一道来……”

第十一回

项嵘被那一声吆喝拦住了脚步。

他下意识侧脸看了一眼,正看见那迈着方步走过来的算命先生。

一身灰长袍,翻着白袖口,手里攥着黄竹竿,竹竿上挑着白布幌子。幌子正中,写着个大大的卦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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