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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日鬼谈(2)

作者: viburnum 阅读记录

一段唱罢,像是在听着鼓板乐律揣度下段唱词的灵体回转身,而后在抬起眼皮的刹那间,与沉塘四目相对。

第一回

“你哪位?”沉塘不喜欢拐弯抹角,他干脆直接问了。一种反正将来他是这套大宅院主人的骄傲感让他说话理直气壮了不少。

对面的鬼沉默了片刻,收了扇子,作了个揖,风风雅雅,端端正正,面带着三分浅笑,彬彬有礼回答了一句:“小生张珙这厢有礼。”

沉塘张大嘴愣了,紧跟着,他发出一声绝对可以说是鬼笑的动静来。

得了吧,你是张珙?你是张君瑞?那我还崔莺莺她妈呢。

“兄弟,别闹,鬼与鬼之间可不开玩笑。”提醒着对方这么做有失体统,沉塘又走近了几步。他打量着那个似乎不明白他说了些什么的亡魂,看着那描龙绣凤的戏装,寻找着这位“张珙”身上也许可以当作线索的伤痕。可他看了一圈,什么都没找到。

“哎,这位兄弟,你先告诉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沉塘指了指脚下的地界。

“这儿?”

“嗯,这儿是项家后花园。”

“项家?”

“对。”

“兄台莫要玩笑,这分明是……”

“是哪儿,你说是哪儿。”有了几分莫名的焦躁,让那总是用京戏念白方式说话的鬼弄得皱了眉,沉塘又凑近了些,试图忽视那粉白的妆容直接看穿那双茫然的眼。

事实上,那双眼确实完全透着茫然了。茫然之后还有了丝丝缕缕的惊恐,就像是刹那间发觉到事态的异样。

“你莫不是……不知道自己死了吧。”突然明白过来,沉塘忍不住抬手碰了一下那张格外俊俏的脸蛋,那碰触让对方往后躲了好几步,也让他赫然有所发现,“不对!你还有口气在!”

“什么……?”那新鬼一脸慌乱。

“你转过身去。”

“为什么?”

“转就是了。”没心思看对方不解,沉塘干脆直接动用了些许鬼力,把那自称的“张君瑞”转了个身。他一手控制住对方所有的挣扎,另一手,则缓缓撩开了那件绣罗袍的领子。

果然!就在颈后发界处,有一条细若游丝的生脉,飘渺的延伸到暗夜之中。

“你还有救。”确定了那条生脉的坚韧程度,暗暗推算着大约可以坚持的时间,沉塘松开手,“哎,你想不想还阳?”

“还阳?”

“对啊,你刚死不久,现在还是可以还阳的,再说……”环顾了一下四周,沉塘撇了撇嘴,“也不见有鬼吏接你,估计你是和我一样的横死鬼,死法和生死簿上记载的不同。要是现在还阳了,就继续做个活人,怎样?”

“可……”似乎直到现在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没了实体,只是一缕亡灵,那仍旧穿着戏装的魂魄皱着眉,看了看身上的行头,“我根本……想不起来自己何时死的啊。”

“那都无关紧要,兴许只是意外事故呢。”

“那……总该记得姓甚名谁吧?”

“啊?你记不起自己姓名了?”

对方点了点头,看神色不是在撒谎。

这个有点麻烦了,沉塘暗想。尚有一线生脉牵引的亡魂可以还阳是不假,可还阳的时候,必须有个活人念着鬼的姓名八字才行。眼前这新鬼,如果没有姓名八字提供,那就算他沉塘附在活人身上帮忙,还阳也照例只是一桩不可能的买卖。

“这可不妙了。”摸了摸下巴,他叹气。

“或者……先生,能否先帮我找到尸身?”意识到自己绝对卷入了最劳神的情况,那总算不再满口念白调子的戏子小心的要求。

“倒是可行。”点了点头,沉塘再次靠近,把手探到对方生脉的根源位置,继而一点点顺着捋下来。他再次用了点自己的力量,让那绢丝般纤细,萤火般黯淡的无形的脉络略微明亮了几分。夜色里,那只有阴间的人看得见的丝线逐渐明显起来,泛着冰白色的磷光,往后花园一角延伸过去。

“走,慢一点儿。”怕对方急切中自己弄断了生脉,沉塘拉住那单薄的腕子,示意了一下脉络飘荡的方向。

“那头,可否就连着我的尸身?”亡魂试着小心迈步,想撤回手,又被抓的更紧了。窘迫中,他低头喃喃,“好像……放风筝一样。”

“哪有这么羸弱的风筝线啊。”无奈的笑了一声,沉塘纠正,“该说是蛛丝更恰当。”

“那个……”迟疑了一下,被拉着手的新鬼犹犹豫豫开口,“请问,先生贵姓高名?”

“问这个干什么?”

“不管怎么说,您帮我……”

“只是爱管闲事罢了。”挑了一下眉梢,沉塘简练的介绍自己,“我是五代时期的鬼,在地府当了千年的鬼差,现如今有个投生到这项家享享凡世荣华的机会。然后就遇上你了。”

“那,您的姓名……”

“早忘了。”

“……”

“你叫我沉塘就好。”

“沉塘?”

“嗯,我是中箭之后在水塘里淹死的。”

“……太惨了。”

“那尸身让马践踏或者让敌国士兵砍来刺去的戏弄又算什么?”

沉塘说得轻松,对他来说那都是早就无关痛痒的过去了,千年来,地府内目睹的种种刑罚他都已经见怪不怪,谁还会去在意相比之下几乎可以甘之如饴的死法?

“抱歉,我不该问。”

“没有什么该不该的。”吁了口气,沉塘尽量让语调显得轻松。他继续拉着对方往生脉延伸的位置走,然后,两个并肩而行的亡魂,同时看见那条确如蛛丝般在风中微微颤抖着的脉络,穿透了花园一角杂物房的木门,又往里延展去了。

看了一眼比外头干枯的树影斑驳更多了几分阴森的墙角小屋,沉塘略作迟疑,示意对方进去。

而就在他们穿过门扉,站在屋内时,只能说,现在这无名无姓的亡魂,才真真切切明白已死的感觉。

就在面前原本是用来打理花草盆景用的长条桌案上,放着一具男尸。

男尸穿着戏服,清瘦的脸上是小生的粉妆,一只手从桌案旁边垂下来,被水袖遮挡着看不见指头。凄冷的月光透过窗棂洒在尸身的脸颊,滑过疏朗的睫毛和柔和的唇角。

那明明白白,就是这新鬼的肉身!

“你、你先别慌张。”感觉到旁边这亡魂的情绪波动,沉塘原本松开的手再度攥住了对方的腕子,“看来这就是你本人了,现在你能想起来自己叫什么了吗?”

沉默了半天,对方摇头。

“还想不起来?”

“想不起……”

话还没说出口,一阵脚步声就从远处响起来,沉塘让对方先等等,而后在那脚步声终于走到杂物房门口时,突然用鬼力顶住了房门。

他一把拉过那新鬼,盯着那双清澈的眼开口。

“外头是个十八九的小孩。”他说,“待会儿他进来,我会从他身上想办法弄清楚你是谁,然后让你还阳,愿不愿意?快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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