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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日鬼谈(3)

作者: viburnum 阅读记录

只是极短的一个刹那,那亡魂就用力点了头。沉塘放下心来,同时撤回了顶着房门的力量。

外头总也推不开门的人,一个趔趄撞进来,险些摔倒的同时看见了桌案上的尸体。

果然,正如沉塘所说,那是个十八九岁的男孩子。一身`下人的衣着打扮,手里,提着一把铜壶。

男孩看着尸体,定了定神,好半天才反手关上门,接着带着几分颤抖的一步步走到桌案前。

就站在这孩子身后不远处的两个魂魄,眼看着他放下铜壶,从墙边拿了个瓦盆,把壶里的热水倒进盆里之后,拽下裤带上掖着的手巾,浸湿了,一点点,哆嗦着手腕,开始给男尸卸掉戏妆。

脸上的粉白嫩红被渐渐擦去,一张俊俏绝伦却毫无血色的脸,就那么展现在人与鬼的面前。

第二回

沉塘在看见那男尸的戏妆最终被洗去的刹那,只觉得自己停跳了千年的心脏,又有了动静似的。

该怎么讲那种惊艳呢?就好像有太多可以用来形容一个男人相貌俊美的词汇,却在一时间都卡住了,凝固在嘴角,再吐不出半点声音。

一个即使是死了,闭了眼,都可以好看成这样的人,莫不是生来就要遭天妒的?

侧过脸,沉塘看向旁边的亡魂,看着那张在尸身被洗去粉彩的同时跟着以本来面目示人的,因为已是灵体而多了几分虚幻的脸,略微迟愣了一会儿才说了句:

“你是我千年来见过最好看的了。”

“什么?”对方似乎还只是沉浸在见了本体的震惊中。

沉塘本想再补充两句或是稍作解释,但就在他张口之前,那灵体就刹那间变了神态。

那是一种见了末日般的眼神。

顺着那眼神看过去,沉塘在尸体另一边侧脸上,看见一道寸把长的疤痕。再然后,他从旁边灵体的眼中读出了喷薄而出的愤怒,耻辱,和恐慌。他当然不理解这些情绪的来由,他只是听见了那桌案边的孩子颤颤巍巍的低念。

“夏先生,你要恨就恨我吧,有什么罪孽,等将来进了阴曹地府,我一条一条赎给你。可我是真不能让你活着!你只有死了,才能保住项家上上下下几十口人的太平,夏先生,我给你收拾干净了,再找个风水好的地方埋了,咱们有什么冤仇,下辈子再讲吧……”

碎碎的念叨持续了一阵子,然后在屋里赫然亮起刺眼的青白色光晕时停止。完全被那不知来由的光吓住的孩子一个没站稳跌坐在地上,再也说不出半个字。

沉塘也吓了一跳,他从没见过一个新鬼可以爆发出如此强大的力量,他眼看着旁边这灵悬空浮了起来,一张脸在光晕里更显得惨白,漆黑的瞳仁死死盯着地上发抖到团成一团的人,那表情狰狞一如地府行刑的夜叉。

暗叫了声不好,沉塘决定出手了。

若此时还袖手旁观,怕是不仅光亮要让人发觉,连这快吓死的孩子都会被碎尸万段。总觉得事有蹊跷,沉塘不想让眼前的情况就此无法收拾。

默念了几个字的咒诀,他先扰乱了满屋子快要凝聚到炸裂开的灵气,而后在看到那终于想夺门而逃的孩子连滚带爬站起来时,一步上前,撞进了对方的身体。

他用极短的时间适应了一下这血肉之躯紊乱不堪的心跳和呼吸,接着一伸手牢牢关上了已经被灵气掀开的木窗扇。

“够了!等到把地仙都招来,受责问的时候我可没法儿向着你说话!”

用无声的意念冲着悬在半空的灵体叫嚷,沉塘又等了好一会儿,才看着那逐渐无力的魂魄回过神来,继而摔落在尘埃。

又过了半天,暗下来的屋子里安静到坟墓一般,直到沉塘借助俯身者的声音开口。

“你果然是屈死的。”他叹息,“还有,你想起来自己是谁了吧?”

脸上满是悲哀的灵点了点头,却并未落泪。

“夏明月……我叫夏明月。”

“嗯,‘夏先生’哈,那‘文有夏明月,武有’……谁来着?”

“‘武有谭墨楼。’那是我同辈的师哥。”失神的低语着,总算有了称谓的魂慢慢站起身,“你如何知道的?”

“听说的。”撇了撇嘴,沉塘靠在门板上,“项家大少爷爱听你们的戏对吧?你的《西厢记》最拿手?”

“是……‘青云有路终须到,金榜无名誓不归!’三岁学戏,七岁进班子,十三岁唱全本大西厢,我演了九年张君瑞了……”

“那,你怎么来项家的?怎么又死在这儿了?”

这次,夏明月没有马上开口,他先是不语,而后苦笑,最终随着叹息闭上眼。

他说,自己就是跟着这让你附身的小伙计来的,也正是这小伙计在茶里下了毒,把他毒死的。

“你们有什么天大的仇恨啊……”

“没有仇恨。”

“那他为什么杀你?”

夏明月摇头,反复念叨着没有仇恨,直到沉塘快没了耐心才又出声。

“跟我有仇恨的,是项家大少爷,是他风风光光仪表堂堂的项嵘。”

话语里,有多少咬牙切齿的成分,沉塘可以判断,他判不定断不清的,是之后的内容。

人,竟可以恶到此等地步?

项嵘是项家长子,项老太爷三儿两女中,只有他,是脱颖而出与众不同的一个。次子庸庸碌碌不得赏识,三子体弱多病年少早夭,两个女儿也都没半点可圈可点的特别之处,唯独项嵘,有可以继承这偌大一笔家业的本事。只是,他有个见不得人的嗜好。

男色。

他喜欢年少俊俏的男孩,介于生涩与成熟之间,初懂世事却稚气未脱的孩子。那些十二三岁的孩子,从来会让平日里给人风雅大度印象的项家大少爷眼里流泻出渴血猛兽般的神色。

他染指过的少年不计其数,他玩儿够了就一甩手再不碰一下的少年同样不计其数。他二十三岁娶妻,三十三岁才让项家大少奶奶身怀有孕,个中缘由,知情者知则知矣,却从不敢言只字片语的是非。

谁又敢议论在北京城里手眼通天独霸一方的项大少爷呢?就连飞扬跋扈的“黄狼三儿”郎天骏都得避让他三分,星斗市民凡夫俗子,何德何能配议论他项嵘?

然后。

当年的项嵘,在给他老子办堂会时,从戏台上,看见了十三四岁的,漂亮到让他盯着不肯错开一丝一毫视线的夏明月。

“风云未遂平生望,书剑飘零走四方。行来不觉黄河上,怎不喜坏少年郎!拍长空逐浪高百丈,归舟几点露帆樯……”

轻松驾驭着唱词,手里挑着马鞭,一派春风得意少年时的夏明月,并不知道台下的太师椅上坐着的那个衣着华丽的年轻男人在盘算什么。而项嵘,已经在端坐之中就开始一步步筹划探出爪牙的计策了。

“今儿项老爷五十大寿,戏可是真真儿选得好啊。”坐在项嵘旁边贵客席位上的郎天骏侧身过去低声笑谈。

“三爷夸奖了,要说这庆平班子还真是有几个好苗子,就比如这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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