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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日鬼谈(4)

作者: viburnum 阅读记录

“明月。”

“嗯,果然人如其名。”

“大少爷,你该不会是……啊?”嘴角挑着,眉梢心领神会动了动,郎天骏用眼神扫了一下对方。

“行了郎三爷,别以为我不知道刚才演《凤仪亭》的时候,你盯着那谭墨楼看了多半天。”一句回应,顶得郎天骏愣了片刻,紧跟着,便是双方同时心照不宣的一声笑。

一声笑,就注定了台上戏子此后若干年的命运;一声笑,葬送了夏明月整个青春年少时;一声笑,就俨然成了夺人性命的民国烽火,烧毁了原本只想台下本本分分做人,台上老老实实作艺,自如演绎着西厢风月花前酒度过半生的少年所有的美梦。

“清亮而不柔媚,刚健而不粗野,夏老板把这两点表现绝了。小生行当历来缺人才的说法,怕是要在你这儿改一改了啊~”

台前,热热闹闹唱着武戏,台后,借口给赏钱堂而皇之走进来的项嵘站在正在卸妆的夏明月身后,边低声赞许,边从桌上随手抄起那道具马鞭,轻轻抚弄着上头的穗子。

“大少爷过奖了。”慌乱中赶快起身施礼,夏明月在对着项嵘低下头弯下腰去的时候,并不知道那自上而下传递过来的目光有多危险,更不知道自己会终究于几许春秋之后,死在这深不见底的项家大宅。

第三回

也许对于夏明月来说,什么都想不起来,反而是最好的。

忘了受过的屈辱,忘了身体和心上的伤害,忘了项嵘那张脸,忘了所有的所有,说不定可以让他快乐一点。做个只记得一场西厢梦,只记得胡琴鼓板响,只认得莺莺红娘的孤魂野鬼,多好,至少,多清净啊……

可他做不到,他想起来了,每个细节都刺穿了脑海闪现出来了。

他作为男人不该被那样夺走的东西,全由项家大少爷一手夺去,被那个眼里忽然现出兽类目光的男人,扯开了衣襟,压在红木床上,继而一个耳光打在脸颊时,完全吓呆了的夏明月,只记得自己耳畔尖锐的鸣响。至于后来的场景,他真的真的想全都当成一场太过沉重的噩梦。

十三岁的戏子,脸上哭湿了粉妆,身上弄脏了戏服,几乎不能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的他,只觉得两腿间浑浊的血在一点点流下来,落在描龙绣凤的锦缎被褥上。

“我是两天之后坐着项家的马车被送回戏班子里的。”夏明月揉了揉眼角,唇间挑起一个惨淡的笑,他看了一眼完全呆住的沉塘,低下头去的同时一声哀叹,“谁都知道我发生什么了,谁都知道我被怎么着了,可没人敢过问,更没人敢替我说话。”

“都是怕项嵘?”

“嗯。”

“懂了。”点了点头,沉塘又问,“那,他为什么又要杀你?”

夏明月听着,沉默片刻后开口。

“我十七岁时候,他腻了,我本以为自己解脱了,也确实太平了几年,可上个月,给李督军唱堂会的时候,他又想要挟我。他说他是李督军的座上宾,有了官家依傍,往后我大师哥抽大烟的钱,他可以全部包办。”

“你师哥有大烟瘾?谭墨楼?”

“不是,谭墨楼和我只是同辈,不是同门师兄弟。”

“哦,那,你和你大师哥感情挺深吧?”

“亲兄弟一般,所以,才成了他要挟的理由啊……正好又逢师哥中年丧子之痛和家道回落之灾……”

“你这次没答应他吧?”沉塘小心试探。

“没答应,怎么能再答应?!当年是我年少无知才任人摆布,现在绝对不能二度就范!可我拒绝也好,反抗也罢,就都成了他起杀意的根由了……”

“可,若只是拒绝,他至多不择手段,怎么会杀你?你明知道有危险,干嘛还要来项家?”

问到这儿,夏明月突然僵住了,他抬起头,死盯着沉塘看,而后咬着牙根喊了一句:“我来,是被贺沛然骗来的!”

“这小孩儿怎么骗你的?”抬手指了指自己的脸,沉塘问。

这次,夏明月似乎遇到了格外艰难的关卡,他好半天没吱声,直到对方真的快要忍不住准备放弃,才又有了言语。

“你先告诉我,这孩子看着,像是十八九岁吗?”

“啊?”愣了一下,沉塘先是抬手摸了摸那张脸,而后从就近的一面白铜盆反光中看了看被自己附身的小伙计,接着挑了一下眉梢,“让你这么一说,确实不像,这小脸儿生得太嫩了,半点棱角胡渣都没有。”

“所以说……”一声苦笑,夏明月极力用婉转的说法开口,“他被项嵘逼着多次找我,我一一回绝,然后,昨天,他又到后台,当着我的面儿,除了自己……下身的衣裳给我看,说是……他已经在项嵘手上成了……六根不全之人,着实不想再丢了性命……”

“等会儿!”突然间被惊得一身冰凉,沉塘下意识伸手去摸了胯`下,然后,他刹那僵住了手,连话都无法说出半句了。

“你能隔着门板察觉到他的年纪,却看不出他的缺憾啊。”夏明月持续着那苦涩的笑,而后扭过脸去。

“可,皇帝老子都没了,怎么还有净身这一说?难不成这小伙计是项嵘的……”

“就是,他是项大少爷的新欢。不,也不对,不能说是新欢了。他已经跟了项嵘好几年了。当初就是因为项嵘不想让他长大成人后变得不再细嫩才……反正,那孩子就是那么告诉我的。”

“可就算这项嵘当真恶毒到这等地步,就算你来是因为心软,也总不至于他把你骗来只是为了杀你吧?除非,你……说了什么?”

“是说了。”夏明月截去了沉塘的话尾,“我说,如果再逼我,就把他所有见不得人的勾当全都写下来送到报馆去,北京的报馆不收,就送到外省,总能让他的行状‘声名远播’!再后来,再后来……”

“他就下狠手了?”

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夏明月再次揉了揉眼角。

沉塘真的很想告诉他,亡魂尚有生脉相连时,是不会落泪的,你夏明月此时此刻还不能说是纯粹的鬼,你只是半个行尸走肉的复制品,在生死间两厢为难。一条生脉,让你不得超脱,除非还阳,或干脆扯断那蛛丝般纤细的牵连。但,凡人贪恋红尘,又有哪个肯痛痛快快去地府报到呢?就算这红尘是苦海恶风波,仍旧是人人皆愿纵身一跃。

“我再问你一句话。”沉塘想了想,决定不能再耗下去了,“你到底愿不愿意还阳?”

“我……”

“你要是愿意,就现在把生辰八字告诉我,我喊你几声,再用些鬼力,应该就能让你回本体了。还阳后,你可以远走高飞离开京城,天下之大,何处都能求生。”

“话是那么说,可……”

“你是怕死还是怕活啊究竟……”有点焦躁的说着,沉塘莫名的笑了一声,“难不成,你是纠缠在和项嵘的事儿上?你莫非对他……有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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