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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日鬼谈(5)

作者: viburnum 阅读记录

一句话,一个情字,问得夏明月突然愣住了。之后,便是格外慌乱的表情和颤抖的语调。那个反复念着“怎么可能,怎么可能”的亡灵看上去格外可怜,又有几分可悲。沉塘很想凑近些安慰安慰,可又苦于不能脱离了这小伙计的躯壳,迟疑再三还是只好作罢。

“我若说对他有情,怎一个贱字了得。若说无情,整整四年任他玩弄于股掌之间又当如何解释?就算他当初在我脸上划了口子,说是胆敢不从,就彻底毁了我的脸,让我连戏子也当不成,可……毕竟整整四年呐……男儿丈夫,若真拼死相搏,也不至于……”

悲哀之中已经有了些失神的夏明月使劲闭了眼,想说出更多有条有理可为自己辩驳的话来,却总是失败,终于只能边摸着脸上的伤痕边用力摇头的他,仅剩了“不知道”这一个答案。

“算了,当我没问过。”无奈的说着,沉塘略作思虑,而后做了决定,“得,那就这么着吧,不管你想不想还阳,我都先给你争个清白,如何?”

“清白?”夏明月听着那两个字,突然抬起头来。

“嗯,反正离我投生还有几个月呢,这段日子我把项嵘送进大牢,给你,和所有让他糟践过的人一个清白,行不行?”

“那,之后呢?”

“之后你愿意还阳或者直接去地府,都随意。”

“不,我是说,那之后你怎么办?”

“我?”

“是啊。”

“我你就甭操心了。”笑了笑,沉塘错开了彼此相对的视线,“我原本就是来项家投胎的,大少奶奶肚子里的孩子,将来就是我。没了项嵘,以后的日子可能不会太好过,但我终究不愿意活在那路货色的阴影里,叫他几十年的爹爹,太恶心人了。”

“可……”

“行了你别管那么多了。”沉塘摆了摆手,语气不只是在谈笑,还是在自我解嘲,“相逢即是缘分,帮你一场,就当是我提前积攒点儿转世后的功德吧。”

第四回

夏明月没想过会有人为他出头。活着的时候没想过,死了,更是不曾预料。

然而现在,素昧平生的一个鬼,要为他出头了。

“这……合适吗?”他低声喃喃。

“难不成你想让他再横行霸道几十年,那谁知道他还会害多少人?”撇了撇嘴,沉塘伸手去搭住夏明月的肩膀,瞬间,他几乎忘了自己正附在别人身上,他还以为可以摸到对方肩头那滑得犹如月光般的丝缎质感。然而当指掌接触到,却一下子穿过了那个灵体。强压住不知从何而来的失落感,他赶快收回思路,同时收回手来,“总之,我先就这么过去找项嵘,等他回来,探探他的口风,然后再走下一步棋。”

“你要去他屋里?!”夏明月格外惊诧。

“是啊。”

“可万一……”

“你在怕什么?”

“万一他要杀贺沛然灭口……”

“那好办,我直接脱离出来,他愿意杀就杀呗。”

“那怎么行?”

“那怎么不行,你不是说,是这小伙计害死你的吗?再说就算项嵘灭口,那也和你无关啊,又不是你让他死的。”

“可他那是受项嵘要挟……”

“你怎么知道?”沉塘突然来了这么一句,当时就让对方愣住了,“亏你还是个戏子,你怎么知道这不是演戏的?万一这是主仆二人合谋呢?”

愣了好一会儿,夏明月抿着嘴唇摇了摇头。

“如果不是被逼无奈到极点,没有男人愿意六根不全站在天地间还助纣为虐的。”

这次,轮到沉塘无言以对了。

他想说历史上那些心理扭曲阴暗的当权宦官生前是如何狠毒,死后是如何悲惨,可他说不出口。他就附体在这个孩子身上,他能感觉到,这个胸膛里跳动着的心是干净的,满是伤口不忍目睹没错,可是,最深处还是干净的。

“总之,你在这儿等。”忍了所有没说出口的话,他决定先采取行动,可就在他迈步出门之前,又被夏明月突然叫住了。

他本以为还会听到什么犹豫和劝阻的话,然而钻到他耳朵里的,却是让他完全以外的词句。

“清白也好,还阳也罢……我都想要!”夏明月好像下了偌大的决心才终于开口,“你要是真能让项嵘得着他应得的报应,我拿什么谢你都行!”

沉塘反应了一会儿,没能忍住嘴角的笑。

“好啊,那就到时候再论功行赏吧。”

“还、还有。”

“什么?”

“这孩子……”指了指被沉塘俯身的贺沛然,夏明月想了想,认真的告知,“他管项嵘,一直叫‘嵘少爷’。”

“哦。”

“另外,进项嵘屋里,不是他叫,别走近他的床,他帐子旁边挂的镇宅剑可不是摆设。”

“记下了。”

“而且,他枕头底下有枪!”

“戒备心很重啊。”

“不对,不是戒备心。”

“那又是剑又是枪的。”

“我也说不好……”摇了摇头,夏明月努力的措辞,“他就好像……野兽炫耀自己的獠牙一样,喜欢摆弄这些东西,为了让别人害怕,他自己……可是谁都不怕啊……”

“是吗。”轻轻一挑眉梢,沉塘在转身迈步往前头的宅院走去之前,扔下一句带着笑意的话,“那就看看他怕鬼不怕吧!”

没有被夏明月仍旧的一脸担心局限住,沉塘做了个久违的深呼吸,真的大步走向了那个所谓“嵘少爷”住的院子。

他听见前宅人声嘈杂,他知道项嵘正从剧场看戏回来,他真想好好看看这个人模狗样坐在包厢看着台上粉墨登场,却暗地里指使奴仆把刚唱罢了大西厢的夏明月骗到家里害死的项大少爷,究竟能有怎样的野兽肚肠。

他听着人声越来越近,而后,就在穿过游廊的刹那,跟那个正朝着这边走来的男人四目相对。

距离近到可谓咫尺,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短。沉塘的低眉顺目是装出来的,那些俯首也好行礼也罢都是装出来的,可就在项嵘朝着他走得更近时,一股凡夫俗子无法察觉到的强烈杀气,就让沉塘浑身重重颤抖了一下。

活人身上,竟然会有魔怪一般的冲击力!

霎时间一身冷汗,沉塘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拼命定了定神,低着头,叫了一声“嵘少爷”。

“嗯。”只随便应了一句,项嵘让身后跟着的家丁先各自散了,而后又向前凑近了些,盯着被附体的贺沛然看了看,便轻轻挑起一边嘴角,“去我房里等我,我先去看看芮鹃,很快就回来。”

连动都无法动弹的沉塘,被那双眼注视着,又被那只手轻轻在脸颊上拂过时,只觉得彻骨的冷。那种恶寒,那种令人眩晕的厌恶感,就好像和地府鬼王并肩而站时的感觉。不,也不对,鬼王的恐怖是源自那种威严,项嵘身上的不是威严!

“是。”努力控制着没有让声音发颤,沉塘赶快朝项嵘的卧房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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