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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京风华(125)

作者: 悍刀客 阅读记录

“好大的胆子!好大的胆子啊!”少年帝王气得来回踱步,面色铁青,“高钟明真当这天下是他们高家的不成!”

回想起适才沈时砚说的那八个字,赵熙额角青筋突显,负在身后的双手紧握成拳,骨节摩擦作响。

“偷天换日,屠人制瓷,”赵熙的怒火似是要冲出胸膛,他咬牙切齿道,“我大宋的黎民百姓岂容他们如此践踏!”

赵熙呼吸剧烈起伏,恨不能现在就将高家连诛九族!

沈时砚端坐在龙案左下方,手里端着赵熙命人给他泡的北苑先春。他静静地看着少年听到消息后的震怒不已,也不说话,直待赵熙稍稍冷静下来,他才缓缓开口:“虽说目前我们抓不到证据,但既然知道了确有此事,也并非是全然拿他们没办法。”

赵熙愣了下,几乎是立马反应过来他皇叔所言何意,倏地瞪大眼睛,立在原地,他张了张唇,正想说些什么,目光却扫过殿内的一个内侍,心中警铃大作,连忙道:“皇叔——”

沈时砚却像是看不懂赵熙的暗示一般,仍是继续道:“若以此事惩治高钟明,必定避不开高家,避不开太后,只怕到时候朝野中外戚一党要闹翻了天。”

“但要是就此放过他们,那些无辜惨死的百姓又该向谁讨要公道?”沈时砚语气淡淡,“所以,既然动不了高家,那便借此让皇城司承受这天子之怒。”

天子之怒?

赵熙恍了恍神,看着他皇叔平静讲述此事的模样,脑海里却忽然跃出父皇的脸来。

父皇也曾与他说过这四个字。

那是在父皇临驾崩之前,他被宣入殿觐见。

病来如山倒,往日不怒自威的父皇像是一具被山精鬼怪吸去精魂的干尸,两鬓斑白,眼窝凹陷,喉咙里似藏有粘稠的痰,随着父皇每一次费力的喘息,都在隐隐滚动,最后化作从干瘪苍白的嘴唇里溢出的病吟声。

父皇死死地拽住他的手,在他耳边断断续续地说些什么。

关于江山,关于太后,关于外戚……以及沈时砚。

他的皇叔。

父皇说:“你本不是朕最钟意的帝王人选,但现在,你是了。”

父皇问他知道为什么吗,他摇头。

父皇张着嘴缓了好一会儿,才慢声道:“因为你有一把刀,朕给你留的……这世间,最锋利的刀。”

“有了它,你才是这大宋万里江山的主人,你才能真正做到天子之怒,伏尸百万。”

他问父皇那把刀在哪。

父皇却忽然扯着嘴角笑了,松开手,颤颤巍巍地指着某个方向。

他起初不懂,可父皇的意识却在这时陷入混沌,嘴唇不断地蠕动着,似是在说些什么。

他想凑近去听,却不料被父皇突然咬住耳朵,他痛得想挣扎,但顾忌父皇孱弱的身子,终还是忍着剧痛一动不动。

然后他便听到了答案。

父皇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告诉了他那把刀在哪儿。

惠州。

那是他皇叔所在的地方。

“官家?”

赵熙被这极轻极淡的一声拉回思绪,对上沈时砚那双温润清明的黑眸,心底却蓦然生出一丝别样的情绪。

沈时砚薄唇轻抿,猜到他适才出了神,便又重新将那番话说了一遍:“皇城司如今在荆湖北路和陕西路两处辖区还有据点,官家不如趁此机会以孙惊鸿之死为由,施之惩戒,将这两地的据点连根拔出。”

赵熙猜到沈时砚接下来要说什么,迅速给身边的总管使个眼色,让他把高太后安插在徽猷阁的内侍带走。

待殿门紧闭,徽猷阁内只剩下他们两人,赵熙才道:“皇叔,可那钟景云不是没能看见——”

“官家说有,便是有,”沈时砚很轻地笑了下,“皇城司既然派人去刺杀钟景云,想必应该也不清楚他究竟看到了多少。”

手中的茶水早已有了凉意,沈时砚将茶盏轻放至身旁的圆桌案上:“做错了事,自然要受到应有的惩罚。”

“且此事牵扯骨瓷、牵扯高家,高太后也不会过多阻拦,”沈时砚笑道,“只拔掉两个据点已是死罪轻罚,官家尽管去做即可。”

赵熙还是有些许犹豫。

沈时砚起身:“官家知道驯鹰吗?”

赵熙愣了愣,下意识便答道:“熬鹰——”

不待他说完,沈时砚却缓缓摇头,慢声道:“还有一种的方法。”

“鹰隼爪利如锥,翅疾如风,看着凶猛无比,但说到底只是个兽性较为残暴的鸟儿。拔掉它的爪,折断它的翼,它即使有泼天的本事也是无用。最后,它若臣服,便施以精肉;它若不臣服,便杀之断命。”

从徽猷阁出来,没几步便被高太后的人请至永安宫。

时隔七年已久,旧人重见,沈时砚轻声道:“皇嫂。”

坐在凤榻上的妇人意味不明地哼笑一声:“宁王不愧是先皇亲手栽培出来的孩子,倒是厉害得很,竟敢挑唆官家与哀家的关系。”

沈时砚只一笑:“皇城司犯错,与皇嫂有何关系?自古君为臣纲,官家教训有罪的臣子,实乃是天经地义。”

高太后冷冷地瞧着眼前这个长身玉立的郎君,记忆中那个得知真相后崩溃的少年已是不复存在。

她抬手散退殿内众人,适才还端着的凤仪万千,眨眼间便消失个干干净净。

高太后拍案起身,怒指着沈时砚的鼻子,骂道:“当年你是怎么与哀家说的!你说你从此绝不踏入京城半步,也绝不过问皇家事宜!沈时砚,你如今不仅出尔反尔,竟还帮着赵家的人对付哀家!你可别忘了,是谁冒着被先皇处死的风险,将你的身世告知与你?又是谁,帮你如愿逃离汴京,逃离先皇?”

沈时砚眉眼温润,诚恳道:“的确是我有违约定在先,皇嫂责骂于我也是应该的。”

“你——”高太后气急,甩手将案上的杯盏砸向沈时砚,却被他侧身躲过。

沈时砚道:“皇嫂,高家背德败行,烧制骨瓷一事,我已不再往下查,但并非是因我寻不到证据。”

他顿了顿,微微一笑:“那么多的骨瓷不可能凭空消失,总要有个归处吧。”

高太后心脏不由一紧,沉声道:“你想说什么?”

沈时砚却不再言:“若是皇嫂没什么别的事情,我就先走了。”

“站住!”

高太后快步走了下来,恶狠狠地盯着他:“你不就是仗着与官家有少时情谊,才敢在哀家面前如此猖狂!可你别忘了,若要让官家知道了你并非他的皇叔,而是先皇与太宗妃子苟且所生下的孩子,你觉得他还会这般宠信于你?!”

“最是无情帝王家,所有的感情与那把龙椅比起来都是不值一提。沈时砚,何必呢?你不是最恨先皇吗?你现在帮着赵熙,岂不是如了先皇的愿!”

沈时砚脚步只停了一瞬,闻言,竟是轻笑出了声。

“皇嫂要是想说的话,便说吧。”

你说了,我便也提前解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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