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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小姐(10)

作者: 龙门说书人 阅读记录

李修倒是很有意思,一个季度天天去筷子厂上班,扩大生产,添机器和工人,拿订单,精力旺盛。

不像阿兰一向散漫,够吃够用,留出闲工夫,练琴,看书,为七十岁的演奏会做准备。

中秋节前,李修给阿兰看筷子厂的季度财报,阿兰一脸纯真,说:“我完全看不懂,阿修,你跟我讲讲吧。”

李修讲了,大意是,利润率只有几个点,但生产规模大了,所以利润增加了,没有重大客户依赖现象,客户群分散,外贸订单占比小,应该成为明年工作攻克的方向……

阿兰适时地说:“阿修,你怎么这么厉害?不像我,什么都不懂。”

李修嗯了一声,说:“你的书架上,有会计师的书。”

阿兰扑哧笑了。

李修也淡笑,轻轻伸手过来,握了握她的手爪子,说:“粗活心安理得留给我干吧,谁叫我是你的财产呢?”

阿兰看着他,没有挣开他的手,说:“我抄了一节书,送你做中秋礼物。”

他问:“不会又是恶作剧吧?”

“书,我就不闹着玩了,认真抄的,”阿兰转身从架子上,拿了一张绿格子作文纸,说,“你不是爱谈聊斋吗?我挑了一段自己喜欢的。”

李修接过她的作文纸,字迹还是清秀可爱的,和当初张牙舞爪的母系氏族宣言,不一样。

她抄的是《聊斋·黄英》:

“曾烂醉如泥,沉睡座间。陶起归寝,出门践菊畦,玉山倾倒,委衣于侧,即地化为菊,高如人,花十馀朵,皆大于拳。”

一只菊花妖,喝醉酒,幻化真身。

他看完,问:“为什么喜欢这章呢?”

她说:“这章,讲菊花妖的生活日常,没什么剧烈的爱恨。后人讲《聊斋》描写妖鬼蛇神人间黑暗,那衬得这章更平静了。”

李修明白了,收好作文纸,随口说:“天地生灵,谁要有玲珑心,谁也躲起来不见人。”

言兰抬头看他,停顿片刻,莞尔一笑。

中秋到重阳,是大节日,李修还是要下山的。

他对阿兰说,会给她带黑松露奶酪月饼。

阿兰擦着兰花叶子,嘀咕,汽车精,有钱就造作呢,筷子厂虽然赚了一点点钱,量入为出,回来可别冲动换车。

李修听笑了。

他回家去,家里有人说,别墅区来了一个大才女,是管先生的女弟子,擅古琴,琴技高超,明晚,要在草坪办演奏会,免费为中秋助兴。

李修被家里长辈撺掇着,让他去听,他不想去,宁愿在家,用玻璃框裱作文纸。

月上柳梢头,长辈们听回来了,跟着去看热闹的做饭阿姨录了视频,还硬要李修听一听。

李修听了。

长辈们笑着问他:“怎么样?”

他问:“管先生的女弟子?”

做饭阿姨说:“是呀,名头可响亮了,听说到处都夸呢。”

李修忽然笑了,不予置评。

长辈们也在那儿纳闷,说:“管老的琴艺,难道失传了?”

阿修,追溯到他曾爷爷那一辈,也是公派留学生,几代都是高智商,家族积淀厚,随心所欲,世界对他而言,如同一个可心的玩具。

那些一分一厘俭省、无依无靠谋生的人,和他没有交集。

阿修也从不想象命运的天壤之别,哪怕他去做慈善,也只是一种时髦。

曾经,阿修以为穷人是好驯化的。

事实上,活人都是好驯化的,只要用适当的金钱、法规以及权力,再加上一些感化之词。

收买不动的人,几乎只存在史书里。

现在,阿修怀疑阿兰是其中一个。

如果他不敬重她,她随时进山谋生去了,吃野菜,也不受他分毫的颐指气使。

求偶,是人类很重要的一个命题,才女李结玉在别墅区办演奏会,无非是想结识家世上流的青年才俊。

她妈妈替她打听了,中秋节不少贵公子在家,但一个没来。

这让李结玉的自卑心又翻涌上来了。

更堵心的是,第二天,律师上门了,替管老执行过遗嘱的老律师说,要取回管老的琴,去做定期保养。

阿贤默许了。

胡定娴和李结玉母女有点愕然,她俩一直以为,琴在阿贤名下。

老律师让助理收好了古琴,才说,实式凭之琴一直在言小姐名下,留在这儿,是给小管先生做念想,至于出借,本来也要言小姐同意,否则有盗窃嫌疑,法律无情呀,盗窃价值几百万的财物,判刑很重。

李结玉脸色一白,老律师说,放心好了,言小姐宽宏大量,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没有报警。

胡定娴大着肚子,情急问,那遗嘱有没有说古董别墅……

老律师嗯了一声,说,古董由小管先生支配,变卖了没关系,但别墅过户转让的话,要两个人签字,一个是小管先生,另一个是言小姐,这是老管先生在遗嘱里定好的,怕不知情的外人动了妄念……

胡定娴听完脸色难看,但还是颇为冠冕,说,外人当然不能惦记,自己人问清楚家产归谁,天经地义的呀。

阿贤一直默不作声,他耳边又响起了他爸的那一句布谷鸟嘲讽。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定娴的肚子,最重要。

老律师和助理,圆滑地带着名琴走了。

突如其来说什么上门保养,一是怕有人情急之下,故意破坏名琴,二是怕提前掉包。

律师这活嘛,做精了,也大有学问。

群山之间的隘口,老律师开车过来,将古琴还给言兰。

他问:“言小姐什么时候办大型演奏会?我一定买票捧场。”

言兰说:“七十岁。”

他说:“你七十岁,我恐怕不在人间了。”

言兰说:“那您愿意去我家坐坐,喝口山茶吗?”

老律师笑着,说:“当然去了。”

自高山而下的潺潺溪涧边,山林蓊郁,小桥上摆了一个茶几,铺了席,焚了香,沏了茶。

老律师端坐一旁,饮茶。

另一旁,阿兰解开阿管旧琴的琴套,慢慢擦拭干净古琴,试了试弦音。

良久回神,阿兰略低头,抚了一曲流水,老律师听着,深奥不可测。

深山之中,更凭添一种久远,世事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

曲罢,老律师说:“管老有福气,能有言小姐传衣钵,不像我收的徒弟,一个个蠢钝的很,只会死读书。”

言兰收好琴,微微一笑,给老律师煮新茶。

老律师说:“我有个独生子,还像点样,阿兰,你有没有兴趣,做我家儿媳妇。”

言兰笑了,说:“你家独生子喜欢住山里晒花生吗?”

老律师也笑了,说:“他呀,四体不勤,退不能山居,进不能建功立业,不上不下,倒是和世上大部分有点家底的年轻人一样,很高傲,很自恋。”

言兰说:“您一定是太谦虚了,我听说他在国外很有成就,是律所合伙人。”

老律师笑着说:“你也听说了,那你对他感兴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