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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小姐(12)

作者: 龙门说书人 阅读记录

她更喜欢看雪地里,冬日的绿颈雉鸡,飞过水气蒸腾的河流,尾羽斑斓。

言兰怕脚下打滑,走得慢了一点。

李修说:“阿兰握着我的手吧?”

她握着他的手,并没有什么涟漪。

阿兰渐渐觉得,过往那些识得她的人,妈妈也好,阿贤也好,稍作取舍之后,将她当作可抛弃的那一个,那她又何必对人依依不舍、自作多情?

两个人在薄薄的雪地,踩出浅浅的脚印,没有月亮的晚上,依然能看清群山的轮廓。

阿兰说:“明天,我想用木耳炖兔肉,你吃兔子吗?”

李修说:“可以,我不吃肉,喝汤。”

阿兰说:“为什么不吃兔子肉呢?”

他说:“兔子皮太滑,太像人。”

阿兰忽然一笑,说:“这倒也是。关于吃人,你不想吃人,别人也许想吃你,只是生吞活剥的方式,并不见血腥。”

阿修明白,阿兰有这样的感慨,因为她有这样的经过。

两个人走到平坦的地方,风小了,雪大了,阿兰脱下手套,伸手接了夜色中这雪粒子,雪下得再大一点,像鹅毛那样,积住草坡,冻住山道的话,她要算一算口粮,土豆红薯芋头,大米腊肉大白菜,够不够两个人吃三个月。

李修不知道她凝眉在想这些。

他只是忽然想抱一下阿兰,也许那样暖和一些。

李修试着伸出手,阿兰却转身走了。

她说:“不行呀,得挖点冬笋,还要补种点土豆,最好搭个大棚,烧柴禾,用热气种点蔬菜瓜果。”

他只能提着煤气灯,跟上去了。

明天,应该多聊一点吃的话题。

*

作者有话要说:

想我的三只狗了,它们在老家没有我撑腰,士气会有点低迷吧。

第11章

蔬菜棚被风雪压塌的那一个早上,阿兰抢救了一部分瓜果,打算加盐做腌菜。

阿兰抱着狗狗上楼,对刚睡醒的李修,沉重地说:“阿修,我们完蛋了,大雪封山,吃的不够了,方案一,吃掉狗狗,方案二,在附近设陷阱,诱捕野鸡野兔野猪,做腊肉,如果开春被人举报吃野味,法庭认罪,你算主犯,我算从犯。”

阿修大早上听笑了。

他裹在被窝,说:“我有个方案三。”

阿兰站在房间门口,说:“你不要冒险下山,雪很厚,寸步难行,更何况二十几公里呢。”

李修拿着手机,说:“我让人用直升机运送物资进山,兰兰,你想吃什么?我们可以点菜单。”

阿兰哦了一声,说:“送一次就好了,运费多贵。”

言兰下楼,低头对怀里的狗说:“狗狗,开心一点,你不用做成盐津狗肉干了,你也要像阿修一样,学会富人思维。”

狗狗汪了几声,欢快得很。

李修不远不近听着,觉得阿兰在骂他。

李修洗完脸刷完牙,看见了菜地里塌掉的大棚,不如再买点建材,开春搭一个玻璃棚给阿兰,种菜种花都很写意。

阿兰早餐煮了鸡丝粥,配一点山菌酱、虾油笋。

李修吃着早饭,忽然问了阿兰一个问题,说:“你去年进城,做什么去了?我请你去我家,你也不去,很让人伤心。”

阿兰说:“进城打工。”

阿修说:“那为什么不在城里定居,又回来了?”

阿兰说:“我如果都说明白了,那也过于黑暗了。”

他说:“你说吧,我听听。”

阿兰看阿修挺有耐心,才肯说:“城里上班,要虚假宣传,要殷勤拉客,要偷偷行贿,要奉承老板的错误,要提防同事使暗绊子,要小心同行剽窃论文,以及不要脸的合同陷阱……我没看见一点人性的美好,只看见一群珊瑚虫在抢食,面红耳赤,最后用血汗堆积珊瑚礁,俗称买房。”

阿修听笑了,说:“中层的珊瑚虫付出了,才有顶层的优渥生活。”

阿兰又哦了一声,说:“没看出来,阿修,你还是个坏人。”

他说:“其他人更坏。”

阿兰说:“也是。发过财的男人,沉迷女色,一身恶习。爱看书的不多,阿修,你还算正派人,志趣高雅。”

阿兰难得当面夸人。

阿修意味深长地说:“沉迷女色,也要看对象。”

但阿兰说话间走了,去后院腌新的酱菜了。

后院,阿兰搬了板凳,坐在圆簸箕旁边,切蔬菜瓜果,通通切段,簸箕满了,就加盐,用力揉搓,最后塞进小坛子里,用捣衣棍压实,压一层菜,加一层盐,严严实实满了,封口,倒放坛子在墙角。

她试过笋丝、豆角丝、酱瓜、萝卜丝、梅菜,还有豆豉、腐乳、咸鸭蛋……

有时候炸一点粉裹小溪鱼、熏一点腊肉、卤一点牛肉。

这完全是一种冬天的生活乐趣,因为新鲜食材匮乏,用盐应对。

她也用糖渍秋天的果实,熬一点梨膏,或者猕猴桃果酱,冲开水喝。

阿修远远观察阿兰在干嘛,觉得她很像松鼠,和秋冬的山林定下契约的松鼠,忙忙碌碌,储藏之后,躲进干草窝休憩。

她无法适应城市的生活,城市缺乏领地,缺乏自然。

她也不太擅长从人群中获益。

区分好人或者坏人,占用了她太多心力。

那其实是不重要的,城市生活,在于统计人群的偏好。

不需要将人当人看,人潮生生死死,都可获益。

阿兰不懂这些。

所以,李修觉得阿兰过于纯真。

雪晴的那天,物资运过来了,还是空投的。

院子里的阿兰,仰望红白条的直升机在半空盘旋,在螺旋桨的噪音中,幽幽对阿修说:“贝塔,你的舒克来了。”

直升飞机里的飞行员,对着地面的人,做了一个Okay的手势。

阿兰也对着天空,做了一个Okay的手势。

阿修忍不住笑了。

阿兰扭头说:“阿修,你搬物资,我折梅花,今天的分工很明确。”

李修说:“赏梅吗?”

阿兰说:“只有三两棵梅花,在山谷里,没什么好赏的。”

但阿修还是要和阿兰一块儿散散,阿兰就让他拿了一个竹筒。

阿修不懂这竹筒做什么,走上雪地,阿兰用火钳捡了路上冻死的小麻雀,塞进竹筒里。

她自言自语:“埋进梅花树下,当肥料,这辈子做鸟,下辈子做花。”

李修看她在雪地里慢慢走着,零零散散捡几只冻鸟。

他不禁想,她一个人在深山呆了多久?

冰冻寒静,如斯寂寞的山林。

也许生于山林,长于山林,老于山林,一生都这样漫不经心地消磨在山林,对阿兰来说,是自在的。

走在言兰身后的李修忽然问:“阿兰,我在这儿住着,会不会打扰到你呢?”

言兰说:“不会,狗狗需要人给它拌饭。”

他又问:“狗需要我,我知道,那阿兰你需要我吗?”

阿兰说:“阿修,我们只是萍水相逢,还有你今天穿这么帅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