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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朝书(94)

作者: 赏饭罚饿 阅读记录

明霜最后看他的眼神还在脑海里挥之不去,从没想过自己会把她逼到这种地步。

——这个人,以下犯上,出言不逊冒犯了我!

她那时满脸是泪,说出这话分明是手下留了情,现在想起来,他心中仍旧百般滋味,难以言喻。

*

入秋了,三十这日下了场大雨,虽然还没到秋分,气候却渐渐转凉。

自打江城走后,明霜就整日关在房中睡觉,杏遥每回进去都见她背对着自己,面朝墙而睡,缩成一团,半点动静都没有。

这样的情况在乔清池事发那会儿也出现过,只是这回更加严重了。

她饭吃得很少,连话也不愿多说,除了睡,几乎什么也不干。偶尔会见她坐起来靠在床边发一会儿呆,喝几口水,然后又躺下。

她不再看账本了,铺子的事也倦于过问,把一切全交到赵良玉手上,只收账时略点一点数目,然后再拨一半还给他。

得知乔清池骗自己的时候,她心里便像是破了个洞,越来越大,越来越空,到如今似乎连心已经没有了,看谁都带了层灰蒙蒙的雾。

杏遥见她这个样子又是难过又是担忧,趁着天气晴朗舒服,好说歹说和姚嬷嬷一同把她推出门来散散心。

初秋时节,叶子还没落,放眼望去,凉爽的风里是深绿的景色,但河池里的花已经谢了,莲叶一片一片覆盖过来,隐隐显出枯黄。

“小姐,是桂花的香气。”杏遥低下头去,笑吟吟地问她,“我给您做桂花糖吃好不好?”

微风带了几朵小花旋在衣襟上,明霜垂下眼睑,淡淡道:“好啊。”

见她回应,杏遥松了口气,忙又寻着别的话来说:“您知道么,今年的科举,咱们家大少爷考得可好了,听说是榜首,夫人高兴得不得了,宴席都摆了好几日……”

她哦了一声,喃喃自语,“怪不得前些天那么吵。”

默了,又问道:“你家那个呢?考中了么?”

杏遥红着脸,小声点头:“考中了。”

明霜若有所思地颔首:“考中了,那很好啊……”

“怎么不来人提亲呢?他有和你说几时成亲么?”

既是考中了,往后就会有官职,杏遥只是个普通的丫头,她担心再过一段时间,对方会嫌她出身不好。毕竟人都是这样,结识的上流人士多了,再回头来,哪怕自己过过下流的日子,也看不上从前的那些人了。

杏遥垂首揪着衣摆,赧然道:“他是提过,不过我觉得还早……我还想留在小姐身边,想继续照顾您。”

“我有什么好照顾的?”明霜不解,“就算需要人,也有嬷嬷,有未晚,有丫头伺候……”

我想看着您嫁出去啊!

这话她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经历了江城的事,小姐的精神头一直不好,若是自己再离开,她身边连个知冷知热的人都没了,在这当口,她哪里放得下心离开。

“我伺候您惯了,这么多年了,突然换一个您一定不适应。”杏遥握着她的手,哽声道,“就让我在您身边再待一阵子吧。”

明霜见她这个样子,不由好笑:“傻丫头,那么好的人家,换做别人赶着嫁出去还来不及呢,偏偏你要留下来跟我这个天煞孤星在一起,你是不是蠢得没边儿了?”

“小姐别乱说。”杏遥轻轻伸手去捂她的嘴,“您不是天煞孤星啊,当年姨娘生您的时候,算命先生说了,您是大吉大利的人,是福运最旺的!”

也许是吧,福运最旺的人,克死了娘,还摔断了腿。

明霜笑了笑没说话。

她现在有些颓唐,想什么事都爱往悲里去琢磨,心头很累,像是在破罐子破摔。

很快就到秋天了,雨一场接着一场的下,秋雨缠绵,不像夏雨那样雷声阵阵。

江城夜里曾悄悄到明家来过几趟,知道明霜不愿见他,起初只是在窗外站一阵就走了,后来隐隐听到她睡梦中低吟,很难受的样子,终究还是忍不住翻窗进去看她。

她清瘦了许多,脸上缺乏血色,惨白一片,这个样子实在让人心疼。江城自责且歉疚地俯下身,抬手点了她几处穴道,坐在床边替她舒缓腿上的经络,试图让她好受一些。

明霜在换季的日子里腿会犯疼,这是老毛病了,特别是雨天,尤其疼得厉害,连着几天都没有睡好。但迷迷糊糊之际,却隐约感到腿上涌起一股暖流,温和的像是春风,将全身的经脉都疏通开来,酸涩的疼痛立时褪去了些许。

好几次明霜都觉得床边好像站了一个人,然而睁开眼时,屋中依然是空荡荡的。

起初以为是杏遥,然而等早上醒了问她,她却只是摇头。

于是明霜夜里便留了个心眼,饶是再困也绝不睡死。就这样守了两天,直到第三日她实在是撑不住了,搂着被衾就睡。

窗外的风吹得很紧,不多时就下起雨来,寒意从缝隙里灌进来,腿上的旧伤牵动住四肢百骸,她皱了皱眉,蜷缩着身子把头埋进被窝里。

朦朦胧胧中,额头忽然有一双手覆了上来,随后又摸到她脉门处,轻轻给她把脉,粗糙的指腹触感何其熟悉。

明霜猛然睁眼,回过头去,抬眸和他双目相对,想也未想,当即便甩了一巴掌上去。

江城没料到她还醒着,不躲不避挨了这下。

“谁让你来的?”明霜伸手推他,又气又恼,“我都说不想见你了,你还来作甚么?”

他迟疑道:“我只是担心你的伤……”

“我的伤与你何干?”她咬着嘴唇怒目瞪他,“仗着自己武功好可以来去自如了是么?谁也奈何不了你的是么?既是如此,那我走就是了,你有本事便追着我去江南。”

见她当真掀开被子要下床,江城忙道:“你别气了……我走便是。”

他在窗边时顿了一下,轻声说了一句保重,一低头很快就隐在沉沉的夜色之中。

杏遥匆匆举着灯进来:“怎么了?”她往外望了一眼,“江侍卫刚刚来了过了?”

“他就这么走了?外面还在下雨呢……”

明霜神色倦然地靠在床上,也不说话。

她忙把灯放了,拉着外衫走到床边坐下。

“小姐,你还好么?”

明霜讷讷地转过眼来看她,然后抿着唇轻轻抱住她,喃喃道:“遥遥,我刚刚……打了他一巴掌。”

杏遥搂着她不住宽慰:“打得好打得好,他那么坏,就该打!”

“我从前从不打人脸的。”她低声道,“怎么办,我觉得我越来越控制不住自己了。”

“不怪您。”杏遥扶着她背脊,“要怪也该怪他,这个没良心的,别说是您了,下回我见了也要狠狠甩他俩耳刮子!”

雨势渐大,淅淅沥沥,夜空里泼墨一样,浓得化不开,地上铺着厚厚的一层落叶,脚每踩一步上去,都是咯吱咯吱的声响。

江城低首走在雨中,雨水顺着额头流下来,浑身湿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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