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琅琊榜(190)

作者: 海宴 阅读记录

禁苑内,皇后也早已安排六宫人等备好了内宴等候。梁帝在外殿已饮了几杯酒,歪歪地靠在软枕上接受后妃命妇们的朝贺,因觉得腰部酸疼,礼毕后便命静妃过来坐在身旁按摩,两眼时睁时闭地看着堂下。

虽是皇帝寿日,但丧期服饰有制,大家既未敢着素,也未敢艳妆,一眼望去,不似往年那般花团锦簇,五彩华丽,反倒更觉雅致。

宗室外官的命妇行罢礼,全都退了出去,殿中只余宫妃公主。皇后自然首先捧酒敬贺,之后便是越贵妃。因太子屡受斥责,越贵妃在宫中也低调了许多。今日她只描了描纤长入鬓的柳眉,未曾敷粉点朱,一张脸苍白清淡,带着薄薄的笑容,没有了以前的艳丽惊人,反而令人更觉怜惜。

梁帝从她白如象牙般的手中接过金杯,啜饮了一口,凝望了一下她低眉顺目的模样,想起方才在外殿,太子也是神态畏缩,形容削瘦,心中登时一软。

他虽然恼怒太子行为不端,但对这母子二人毕竟多年恩宠,情分犹存。何况现在岁齿日增,有时对镜照见鬓边星星华发,常有垂暮之忧,心性上也终究不能再似当年那般狠绝。

“你近来瘦了些,可是身子不适?也该传御医来瞧瞧……”梁帝抚着越妃的肩头,柔声道,“夜秦又贡来了一些螺黛,朕晚间就命人送到你哪里去。”

“谢陛下。”越贵妃眼圈儿微红,但又不能在这样的日子里落泪,忙尽力忍了回去,眸中自然是水气蒙蒙,波光轻漾。梁帝看了心中愈发怜爱,握住她手让她坐在自己右边,低声陪她说话。

皇后有些气闷,不由瞧了正在皇帝侧后方为他捶肩的静妃一眼,见她眼帘低垂,神情安静,好象根本没任何感觉似的,心知多半指望不上她来争取梁帝的注意力。正转念思忖间,看到旁边几个年纪尚幼的公主,忙抬手示意,让这些女孩子们围了过去敬酒。

跟外殿的寿宴一样,这场内宴也没有持续多久。酒过三巡,梁帝便觉得困倦,吩咐皇后停宴,发放例赏,之后便起驾回自己寝宫休息去了。

也许是劳累,也许是病酒,次日梁帝便感觉有些积食懒动,传旨停朝一日。御医随即赶来宫中,细细诊断后又没什么大病,只能开些疏散的方子温疗。梁帝自己也觉得只是发懒,并无特别不舒服的地方,不想动静太大,传旨令皇族朝臣们不必入宫问疾,自己服了药睡了几个时辰,下午起身时果然神清气爽了好些。

虽然身体状况转好,但梁帝依然不想处理政事,看了几页闲书,突然想起越妃母子昨日憔悴,心中一动,立即唤来高湛,叫他安排车驾,准备悄悄到东宫去探望一下太子,以示恩好。

皇帝说要“悄悄”去,那当然不能事先传报,高湛便只通知了禁军大统领蒙挚安排防卫,皇驾一行没有兴师动众,连同蒙挚本人及随从在内不过数十人,沿着禁苑与东宫间的高墙甬道,快速安静地来到东宫门前。

圣驾突然降临,东宫门前值守的众人慌成一团,七七八八跪了一地。因为梁帝已到了眼前,大家忙着行礼,谁也不敢这时候起身朝里面跑,一时间并无一个人进去禀知太子。

“太子在做什么?”梁帝随口问道。

一个身着六品内史服色的人战战兢兢地答道:“回……回、回禀陛下,太子殿下在、在……在里面……”

“废话!不在里面会在哪里?朕问他在里面干什么?!”

“回、回陛下……奴才不、不清楚……”

高湛见他应答得实在不成体统,忙岔开道:“陛下,让他们去通知太子殿下来接驾吧?”

梁帝“嗯”了一声。高湛随手指了指刚才回话的那名内史,小声道:“还不快去!”

那内史叩了头,爬起来就朝里面跑,因为慌乱,下台阶时不小心踩到自己的衣袍,砰地跌了个狗吃屎,又忙着要起来快跑,看那姿势真可谓是连滚带爬。

梁帝在后面瞧见他狼狈的样子,忍不住大笑,但刚笑了两声,心中又陡然起疑。那内史他约摸认得,常在太子身边侍奉,虽品级不高,可也不是未曾见过驾的新人,就算今天自己来的意外了些,也不至于就吓得慌乱成这样啊……

“叫那人回来!”

高湛赶紧命小太监将那内史追了回来,带到梁帝面前跪着等待询问。

“你刚才说……你不清楚太子在里面做什么?”

内史蜷成一团,伏在地上不敢抬头,颤声道:“奴才的确不……不清楚……”

梁帝目光阴沉地在他脸上停留了片刻,冷冷地道:“所有人都给朕跪在这里,不得通报,不得擅动。蒙挚,高湛,你们随朕进去!”

“是。”

躬身领命后,高湛心中有些惴惴不安。他虽不知宫中是个什么情形,但总觉得没对,害怕闹出什么风波来,不由悄悄瞟了蒙挚一眼,想看看他的意思,没想到这位大统领脸上根本没什么明显的表情,只是垂首默然随行。他也只好把自己的身子弯得更低,小步半跑着跟在越走越快的梁帝身边。

东宫规制虽不比天子宫城,但毕竟是储君居所。从正门到太子日常起居的长信殿,那还是有一段不短的路程的。梁帝适才怀疑太子此刻在自己宫中行为不妥,心中不悦,所以才决定暗中进去亲眼看看,可他毕竟年事已高,没走多久,便有些气喘。

高湛是最谙圣意的,早已提前做了准备,手一挥,一直跟在后面的六人步辇便抬了上前。梁帝扶着内侍的手上了步辇端坐,行动速度顿时比他自己走快了近一倍。这样一路进去,沿途当然又遇到不少东宫人等,这些人虽不明情况,但是蒙挚令他们噤声的手势还是看得懂的,纷纷跪伏在路边,无一人敢动。

过了明堂壁,转永奉阁,接下来便是长信殿。梁帝下辇,刚踏上全木铺制的殿廊,便听到里面传来丝竹乐声,登时大怒,步子也加快了些。

国丧期全国禁音乐,这是礼制。只不过三年孝期长了些,到后来民间一般都会有不少人开始悄悄违制,只要不公开不过分,不经人举报,朝廷也多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是太子毕竟身份不与常人相同,一来他是储君,二来是太皇太后的嫡系子孙,国孝家孝背着两层,何况现在也不是丧制后期,连半年都没过呢,东宫便开始演乐,实在是悖礼之极。

不过要说太子不知道此时演乐违礼那当然不是,只不过他一向享乐惯了,耐不得丧期清寂,近来又心情郁闷压抑,忍不住想要解解闷,加之以为关了长信殿的门窗悄悄在里面玩乐,东宫辅佐御史言官都不可能会知道,未免行为放浪了些。而对于父皇的突然到来,由于以前根本没有发生过,他更加是想也未曾想到。

梁帝在廊下紧闭的殿门前略站了一会儿,听到里面刻意压低了一些的乐声,脸色十分难看。但此时他还残余了些理智在脑中,知道自己要是这样闯了进去,太子丧期演乐大不孝的罪名就坐实了,对于历来标榜以孝治国的大梁来说,这可不是一桩小罪,足以压翻太子本已薄弱的所有德名,到时不仅一个废字就在眼前,只怕东宫相关的人也会跟着挂落一大批。退一步来说,即使现在对太子已动废念,不再有怜惜之意,梁帝还是想要徐缓地做这件事,并不想让一个预料外的突发事件成为废嫡的缘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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