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有姝(120)

新皇俯视堂下,继续道,“王国富民,霸国富士;仅存之国,富大夫;亡道之国,富仓府;是谓上溢而下漏。纵观历史,自省己身,你们说说,我大庸究竟是王国、霸国、仅存之国,还是亡道之国?”

这句话谁人敢答?然而想想饿死、淹死、旱死、冤死的百姓,再看看富得流油的官员与士大夫,答案已不言而明。

新皇敲击桌面,正欲开口,就听殿外传来一道清朗的声音,“启禀皇上,若是再不大力整顿吏治,我大庸必将成为亡道之国!”

嘶,究竟是哪个不要命的愣头青,竟敢说这种话?百官纷纷回望,就见一名身穿七品官袍的青年,不,或许是少年?大步走了进来。他面如冠玉,色若春花,雪肤红唇配上晶亮猫瞳,看着全不似朝廷命官,反而像哪家的娇贵公子偷穿了大人的衣裳跑出来。所幸他气度干练,凝重沉稳,倒还镇得住场面。

大家先是皱眉,后又暗暗点头,已然猜到来者身份。原来赵县令竟长成这样?难怪能写出那般才藻富赡的文章,难怪敢回答那要命的问题,难怪不肯贿赂吏部,固守清名。年轻人什么都不怕,自有一股“敢为人先”的血性。

当大家以为赵县令性格耿直,脾气木讷时,却见他抬头朝御座上的新皇看去,不卑不亢的表情瞬间变成惊讶、迷茫、狂喜,忘了去看脚下的路,被厚重地毯绊了一跤,摔了个四仰八叉。

什么气度干练,凝重沉稳,原来都是错觉!众位官员以手遮面,不忍直视。

有姝在京里等了半个多月也不见皇上整顿吏治,还以为他怕了那些狗官。这样的心胸,手段,显然不可能是自己主子,便也慢慢死了心。然而眼下,他盼了又盼,想了又想的人,竟然真的坐在堂上,叫他又惊又喜,手足无措。

他胡乱扑腾了几下,却因太过急切,又被自个儿右脚绊了一跤,再次摔倒。所幸紧跟其后的魏琛快步上来搀扶,才拯救了尴尬中的小赵县令。

有姝一面急急整理官帽与衣摆,一面抬头仰视,就见曾经熟悉无比的人,此刻正用极其陌生的目光审视自己。他还是那样俊美无俦,气质却冰冷严肃,眉峰之间镌刻着几道深深沟痕,乃常年皱眉所致。

这是主子,却又不是主子,几乎在一瞬间,有姝就得出了结论。主子不会用冰冷的目光审视自己,主子不会在自己摔倒的时候无动于衷,除非他已忘了曾经的一切。

思及此,有姝像遭了雷劈一样,眼睛一眨,嘴巴一瘪,就留下两行豆大的泪珠。然而转念一想,他又释然了。主子毕竟不是自己,来历特殊,可以不经由投胎,直接附体重生。他的每一世都是崭新的,独立的,喝了孟婆汤、忘川水,自然没有前几世的记忆。

没关系,还可以重新来过,还可以再创造无数美好的回忆,还可以把他追回来!有姝不断给自己打气,这才止住眼泪,但眼眶和鼻头却还红彤彤的,看上去十分可怜。

在朝上大哭大闹的官员有之,大喊大叫的有之,但都是在受了冤屈指责,或与别人当堂辩论的情况下,像赵县令这般莫名其妙哭起来的人却少之又少?哦不,他现在竟然又笑了,脑子真的没毛病?官员们齐齐侧目。

新皇也颇感疑惑,沉声询问,“来人可是遂昌县令赵有姝?见了朕缘何又哭又笑?”话落,眉宇间的沟痕越发深刻。

有姝连忙用袖子擦脸,然后飞快抚稳官帽,抹平衣摆,半跪行礼,“启禀皇上,微臣正是遂昌县令赵有姝。微臣对皇上仰慕许久,一朝得见天颜,自是激动难耐,欣喜若狂,还请皇上恕臣无状。都说百闻不如一见,皇上果然英明神武、雄才大略,一身浩然之气撼地摇天,令乾坤初定、社稷初稳、万民归心,实乃我大庸之福,社稷之福,百姓之福!微臣收回之前的妄言,有皇上坐镇中天,我大庸怎会是亡道之国,不出三五年,必然国富民强,海晏河清,天下太平。”

他一张口就是一番天花乱坠的赞美之词,不仅把新皇夸得耳尖发烫,文武百官也都张口结舌,叹为观止。原以为这是个性格木讷耿直的清官,却没料不过转瞬,竟变得如此谄媚,三两句就把之前那番不要命的话给圆回去了。

高,实在是高啊!即便朝中最善于溜须拍马的奸佞,也不得不给赵县令竖一根大拇指。

新皇皱着眉头,心中十分纠结。他知道小赵县令并非那种媚上欺下之人,但他今天的表现实在是太过反常,简直像变了一个人。担心有妖魔鬼怪侵占了小赵县令的身体,新皇拧眉细看,却又更为困惑,没错,这人的确是他认识的那个,如假包换。

他虽然满口的溜须拍马,但表情却极为真挚,目中也闪烁着喜悦的光芒,仿佛对自己很是仰慕。但真是见鬼了,朕在藩地默默无闻地待了那么些年,除了几个心腹,谁知道朕是谁?难道有姝能看穿朕的障眼法,认出朕是阎罗王?新皇一脑袋疑惑,却又不好询问,只得摆手道,“地上凉,起来回话吧。”

略停顿片刻,他又从袖子里取出一条明黄丝帕,递给魏琛,“让赵县令擦擦眼泪。”

注意了,是“让”而不是“替”,这表示自己不能碰着小赵县令一根手指头。魏琛心下明了,接了帕子走到堂下,小心翼翼地递过去,“赵大人,快擦擦吧。”

有姝胡乱擦了两下,自然而然把丝帕揣进兜里,竟不打算归还了。

魏琛欲言又止,表情纠结,众臣也都不约而同地暗忖:皇上的东西,若是不说一个“赏”字儿,你敢私自昧下?这胆子可真够大的啊!那述职报告真是你写的吗?在报告里咱们看见的分明是一个大大的忠臣、良臣、清官,怎么来了殿上就变成了奸臣、佞臣、贪官了呢?莫非哪里搞错了?

新皇以拳抵唇,遮掩自己哭笑不得的表情。有姝一来,他这张冷酷的面具就戴不住了,果然是命中克星。

有姝丝毫没发觉自己哪里做错了,正暗暗揣度主子的想法。毕竟跟了主子两辈子,对对方的行事手段颇为了解,他知道主子不发作则已,一发作必是雷霆万钧。之前放着吏部不管是因为时机没到,现在把自己召来定是准备下手了。

思及此,有姝立刻把写好的折子取出来,扬声道,“皇上,微臣想弹劾吏部尚书刘大人七七四十九条罪状,其罪一,贪赃枉法;其罪二,买官卖官……”话落又奉上许多证物。

魏琛立刻把奏折与证物送到御前,均是这些天小赵县令亲自查访所获。他给吏部官员下了套,装作被逼无奈的模样说会去筹钱,却又言及自己记性不好,请各位大人把所收款项一一罗列。吏部官员自诩天官,行事猖狂,竟毫不犹豫地把各种名目的款项写在纸上交给他,且还做了极其详细的说明。

这种东西到了御前就是铁证如山,无可辩驳。吏部尚书的脸白了青,青了紫,恨不能厥过去。文武百官亦面露惶恐,冷汗如瀑。

新皇看似雷霆震怒,心里却不着边际地想到:对了,这才是朕认识的小赵县令,公正廉洁,不畏强权,敢说敢做。

有姝为了主子甘愿赴汤蹈火,万死不辞,又岂会害怕区区几个权贵?他把吏部十之七八的官员都弹劾了一遍,这才跪下为自己喊冤。

新皇差点就走下去,亲自扶他起来,忍了又忍方把腿脚压住,沉声道,“赵县令快快请起。吏部贪腐之事朕定然彻查到底。来人啊,把刘大人的乌纱帽摘了,押入天牢候审!”

众位大臣或多或少与吏部尚书有过牵扯,想为他求情,一时间又找不到合适的说辞,只得沉默。掌控国家的关键在于吏治,吏治腐败则亡国亡种,它涉及到国本,涉及到江山,并非可大可小之事。若刘大人买官卖官、贪赃枉法的罪名落实,凌迟处死都算轻的,更甚者还会株连九族。

九族尽灭这样的事,谁敢胡乱掺合?自是躲得越远越好。

第79章 王者

七品县令弹劾吏部天官,纵观大庸国史前后百年,尚属首列,且还一告就响,越发令群臣难以置信。在此之前,他们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曾经风光无限的刘大人会被一个芝麻小官绊倒。

由此可见,新皇一直没动吏部和户部并非惧于百官施压,而是在寻找契机。待到证据确凿,谁敢为刘大人辩护一句?皇上已经说了,吏治乃控国之本,吏治腐败则国之将亡,为刘大人说情的人便是亡国推手,千古罪人。这顶大帽子往下一扣,莫说文武百官,便是皇亲国戚也都望而怯步。

青史留名谁不愿?遗臭万年谁又敢?且让刘大人自个儿想想办法吧。

勇于直陈国弊的赵县令这会儿正忐忑不安又欢喜无限地坐在乾清宫正殿内。因为他弹劾吏部尚书的举动正中新皇下怀,故此,罢朝之后受到新皇邀请,留下用膳。

曾经金碧辉煌的宫殿,现在已经撤了奢华的纱幔珠帘与古董摆设,看着颇为空荡简陋,却另有一股大气凛然之风。新皇端坐主位,伸手邀请,“欧泰,赵县令,请入座。”

上一篇:天后PK女皇 下一篇:重生之月光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