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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姝(136)

他心中该如何悲痛,又如何愤怒?但他却一丝半点也不能表露出来,因为双雪殿里的所有人都是慧妃的眼线,他们时时刻刻监视着他,让他在适当的时间病倒,甚至死亡。

这哪里是一座宫殿,而是一间死牢,主子莫说自保,竟连独自走出去的能力都没有!有姝心痛如绞,抱住主子的手掌呜呜哭起来,泪珠把脸上的绒毛打湿,看上去极为可怜。

在绝望悲愤之际,还有一个小生命能为自己痛哭,七皇子犹如钢刀剐过的心立刻痊愈了。他把脸埋在有姝背上,低声安慰,“乖,不哭了。我们会没事的。”话虽这么说,他一时间却想不出摆脱困境的办法,唯一的念头便是:幸好有姝长得如此可爱,若是我死了,别人定然愿意收养它。

子不言父过,换成母亲也是一样。身为儿子,却怀疑母亲向自己下毒,在没有确凿证据的情况下告到父亲那里,父亲会如何作想?尤其此处乃皇家,与普通家庭完全不同,可以没有温情、慈爱,却少不了怀疑、猜忌。更何况慧妃既然敢下毒,定然已布好局,最终的结果未必会牵扯到她,反而很可能为她铲除一个敌人。

七皇子痛恨自己的无力,尤其当他想到:在未来的某一天,有姝会像依偎着自己这般,依偎在另一个人怀中,心脏就开始抽痛。他为什么要把有姝送给别人抚养?为什么不能好好活着,好好照顾它?

一股极其强烈的求生的欲望从心底升起,令七皇子迅速振作起来。他把有姝举到唇边亲吻,坚定道,“别怕,我会保护好你的。”

“我也会保护你!”有姝呜呜回应,两只肥肥短短的前爪抱住主子俊美的脸庞,勉强算作一个拥抱。

恰在此时,大宫女领着两个太监进来了,命令道,“把地上的药汁擦干净,再烧一些香片熏一熏。”末了双手呈上一碗药,关切道,“殿下,奴婢重新熬了药,您快趁热喝了吧。”

有姝哪里会让她得逞,又想扑过去,却被主子死死摁在怀里,只能发出充满敌意的吠叫。

“放那儿吧,本宫等会儿喝。”七皇子拿起《山海经》翻阅,脸上毫无异色。

殿下素来老成持重,从不抗拒喝药,宫女不疑有他,放下碗出去了。两个太监擦干药汁,又烧了香炉,也齐齐告退。七皇子这才端起碗,却不知该往哪儿倒。窗外就是走廊,宫女太监来往不断,发现地上水迹与浓浓药味,立刻就会警醒。笔洗、落地花瓶、恭桶等物每日都有人打扫,发现药汁定然上报,也就打草惊蛇了。

七皇子放下碗,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若是有一副强健体魄,他何至于此?方才还说能照顾好有姝,现在看来全是笑话!他双目赤红,指尖发抖,表情看上去又愤怒,又颓然。

有姝也开始痛恨自己是只臧袖犬,若变成藏獒,早就跑去甘泉宫把慧妃咬死了。他急得团团乱转,看见角落的衣箱,顿时有了主意。他冲主子吠叫,然后抬起爪子指了指箱子。

七皇子心有灵犀地道,“你想把药倒进衣服里?”

有姝点头,正欲跳下主子膝头,却被捞了回去。七皇子转动轮椅来到衣箱前,取出一件较厚实的黑色外袍。所幸他不喜宫人伺候,一应琐事能自己做的绝不假他人之手,以至于双雪殿内的家具都很低矮,令他伸手就能够着,否则现在只能“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主宠两个把药汁倒进衣袍里,乍一看,竟半点不觉异样,只是味道有点奇怪。但七皇子常年受病痛折磨,殿里本就处处飘着药味,故而并不惹人注意。有姝抬起两只前爪一通乱舞,又张开嘴叼住一片衣角,假装朝门外走。

七皇子早就看明白了,却故作懵懂,令他又表演几遍,等到他脑袋打结,在地上滚来滚去,哼哼唧唧时才强忍笑意,“你是不是让我把衣服团成一团,好让你晚上叼出去扔掉?”

翻着肚皮的有姝一跃而起,疯狂点头。

七皇子以拳抵唇,轻咳两声,又问,“你打算扔哪儿?认识路吗?”

有姝像乌龟一样趴在地板上,四肢划动,做了个游泳的动作。

“你想扔在双雪殿后面的荷塘里?但问题是你这么小,这包衣服你叼得动吗?”

有姝抬起一只前爪拍打胸脯,表示自己很强壮。他腿变短了,跑动的速度大受影响,但一身力气还在。七皇子被他可爱的动作频频逗笑,又不能当面笑出来伤害他的自尊心,只好把衣服团成一团,系牢,递到他嘴边尝试。

一件外袍折好之后竟然比自己还高大,有姝叼得动,却根本叼不起来,只能又拖又拽,费了老鼻子劲儿。七皇子暗笑不已,等他累得吐舌头了才把衣服藏进床底板,笑道,“不麻烦你了,明日我把衣服收进书箱,一块儿带去上书房,再找机会扔进湖里。”上书房附近有一个人工湖,比双雪殿的荷塘大得多,衣服在水里浸泡一会儿药汁就散了,即便被人发现也没什么。

有姝这才大松口气,泄愤一般咬住衣服,左右摆动脑袋撕扯,惹得七皇子低笑连连。

第87章 造畜

七皇子虽然半身不遂,却没有变成废人,日常琐事全是自己打理,包括洗澡穿衣等等,也因此练就了一双极为强健的胳膊。有姝怀着复杂的心情看着他从浴桶里爬出来,慢慢把自己毫无知觉的双腿擦干净,然后命令太监进来倒水。

“我这副模样是不是很可怕?”他指着自己极为苍白消瘦,已呈现出萎缩迹象的双腿,故作轻松的询问。

有姝蹲在屏风旁看他,闻听此言连忙摇头,发出极为沉闷的低哼。怎么会觉得可怕呢?心疼还来不及。

“这是快哭鼻子了吗?”七皇子把小狗捞进怀里,用脸颊磨蹭它毛茸茸的脑袋,又用鼻尖顶了顶它湿漉漉的鼻尖,安慰道,“别难过,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有姝呜呜叫了两声,一只前爪仿若不经意地搭放在主子手腕,偷偷探他脉搏。距离他中毒已经过去很多年,从脉相上看,他的身体很虚弱,一场风寒都有可能要命。但有姝却不知道他究竟中的是什么毒,也就没有办法配制出相应的解药,而一般的解毒剂效果并不好,只能治标不能治本。更主要的问题是,一只狗究竟该怎么配药、抓药、熬药?用这四只肥肥短短的爪子?有姝张开狗爪,盯着那粉红色的,肉嘟嘟的梅花垫,感觉生无可恋。

七皇子却爱极了它的小脚爪,立刻揉捏几下,又放到唇边吻了吻。

严肃点,在想事呢!有姝蹬着腿儿踩他,换来的却是一连串低笑。

“好久没听见皇儿笑得如此开心了。”慧妃缓步入殿,打破了主宠之间温馨和乐的氛围。

七皇子表情不变,眸色却暗淡一瞬,感觉掌心的小家伙变得僵硬,继而炸了毛,连忙把它小嘴捂住,又轻轻拍了拍它屁股。有姝本就不会隐藏情绪,讨厌谁脸上会立刻表现出来,变成狗之后越发爱憎分明,恨不能扑过去咬慧妃一口。但他知道主子在韬光养晦,也就背转身,用屁股对着对方,来个眼不见为净。

慧妃并未发现主宠俩的暗潮汹涌,坐到儿子身边,轻轻抚弄他脑后的发丝,叹息道,“方才母妃让你把小狗让给老八,并非因为母妃偏心,而是以为你不喜猫狗,又碍于你父皇一片拳拳爱子之心,不好拒绝,这才有此一说。但现在看来是母妃错了,你与小狗很投缘,也变得开心许多,母妃也就放心了。你千万不要多想,母妃最疼的还是你,今年入夏,母妃照旧去镇国寺静修一月,为你祈福,但愿佛祖能够显灵,让你重新站起来。”

慧妃就是这样,打一棒子给一颗甜枣,既不想付出心力,又要别人记着她的好。其实她所谓的静修哪里是为自己祈福?不过是为了讨好笃信佛教的太后罢了。正是因为她的一片“慈母心肠”和“虔诚信仰”,才令太后对她刮目相看,从而把掌宫之权交给她,皇后反倒成了摆设。一个关窍想通,七皇子也就全明白了,以前还会为慧妃的冷待感到伤心难过,现在却哀莫大于心死。

他浅浅一笑,同样演起戏来,“母妃说的哪里话,儿臣怎会怪您。自从儿臣中毒之后,真是拖累了您,害得您替儿臣求医问药,东奔西走,苦不堪言……”

“你又是说的哪里话?都是一家人,岂能用‘拖累’二字?只要你能好起来,母妃便是折寿十年也愿意。”慧妃把儿子搂入怀里,嗓音哀戚。旁边几个大宫女也都红了眼眶,纷纷落泪。

七皇子感觉自己不是被母亲抱住,而是身上缠了一条毒蛇,触感冰冷粘腻,令人作呕。好不容易送走对方,他立刻脱掉外面的衣袍,又用帕子擦拭脸颊、脖颈、双手等处,显然被恶心坏了。有姝站在他膝盖上,冲慧妃离开的方向狂吠,然后十分人性化地啐了一口。

“这动作你从哪儿学来的?”七皇子立刻忘了难受的感觉,挑眉询问。

跟欧泰啊,你的第四狱主。有姝汪汪叫了两声。

“虽然有些粗俗,但是很可爱。”七皇子被它逗笑了,转眼就把那些糟心事忘到脑后。主宠两个爬上床,互相玩闹了一阵便抱在一起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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