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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驯(255)

作者: 蒋蟾 阅读记录

在姜树才看来,于淼一家人都要对他感恩戴德,她那对不中用的父母,以及娇生惯养的幼弟,如果没有女婿带来的荣光与帮衬,恐怕两代人都只能继续在社会底层如同蝼蚁般地活着。

谢璟说他是小少爷,想想都好笑,他哪里是什么小少爷,不过是寄人篱下的可怜虫。

门铃按响,不消片刻,可视电话里传来熟悉的询问:“你好,哪位?”

“是我。”

佣人阿姨声调上扬,透出几分惊喜:“小少爷?你终于回来了!”

这样流于表面的欣喜并未打动于帆,他只是轻微地扯了下嘴角,等待佣人开门的时间,深吸一口气,又长长地呼出去。

进了屋,于帆弯腰在玄关处换鞋,一道声音远远地从楼上传来,带着几分不悦的质问:“你这半个多月都去哪儿了?”

于帆直起腰,看到他姐于淼扶着腰站在二楼栏杆处,穿着质地柔软的宽松衣服,接近六个月的身孕,对于身材娇小的她来说,却仍不太显怀。

她这一胎本就来之不易,还是艺人那会儿,一味追求减肥伤了底子,乃至于婚后许多年,才将将怀上这第一胎,也正因此,于淼盯姜树才盯得很严,自己肚子不争气,就生怕哪天对方直接从外面领一个回来,到那时,恐怕她所攀附的一切都岌岌可危。

母凭子贵,是于淼从自己身上得来的经验。

“去朋友家住了段时间。”于帆轻描淡写地揭过,连同那个被姜树才丢在零下十几度的大街上差点冻死的深夜。

于淼目光迎着往这边走的弟弟,眯起眼睛:“听你姐夫说,你俩闹了点别扭?”

于帆浑身蓦得僵住,脚步顿在原地,缓缓抬头对上于淼灼灼的视线。

“到底怎么了?”她平静地问。

于帆收回目光,低下头踩着台阶往上走,“没怎么,小事。”

上到二楼,于帆从她身旁擦肩而过,径直往自己房间走,然后又听于淼低声说:“你姐夫这段时间够烦心的了,你别再给他添堵。”

身形一滞,于帆缓缓转过头面对着于淼,这个足足大自己快一轮的长姐,垂在身侧的手缓缓握成拳。

他张了张嘴,嗓子眼发紧:“怎么才叫不给他添堵?”

是不是要他洗干净脱光了老老实实把自己送上姜树才的床,才叫不添堵?

“你这是什么态度?”

许是于帆刚刚有一瞬间的表情太过阴森可怖,于淼后退半步,倏而寒起脸,像小时候那样端起姿态厉声训教:“你不要忘了,现在享受的一切是怎么得来的。都怪爸妈从小太娇惯你,才让你养成如今这样不知感恩的凉薄性子。”

于淼还是说委婉了,没直接用“忘恩负义的白眼狼”来形容他,但于帆依旧品出了她话里有话的深意。

“姐,”他缓慢地吐出一个音节,定定地看着面前和自己血脉相连的亲人,眼眶微微发酸,但他忍住了。

“我知道你为爸妈和我付出了很多,我能有今天,第一个要谢谢你。”他顿了顿,补上一句:“……如果没有你,就没有现在的于帆。”

于淼被他莫名其妙的话刺得眉心紧蹙,心下却是一沉。

于帆说完这两句话,只冲她笑了笑,便转过身走回自己房间,从背后带上了门。

外面炸开一道沉闷的巨响,应该是什么东西被于淼摔了出去,自从怀孕后,她的脾气就越发阴晴不定。

佣人的惊呼声被厚重的木门稀释掉音量,传进于帆耳朵里,已经变得缥缈失真。他置若罔闻,径直走到衣柜前,拉开门,随便挑了几件应季的衣服丢在床上。

余光扫到最里层,被防尘罩包裹着的一排奢牌高定,是姜树才这些年陆陆续续买给他的,现在回想起来,很长一段时间里,对方出席各种社交场合,都是堂而皇之把他带在身边的,仿佛是在向那些人炫耀自己豢养的金丝雀。

也无怪乎魏之宁会说,真以为别人都看不出他和姜树才的关系。

于帆面无表情地盯着那些衣服,片刻后抬起手臂,柜门砰地一声扣上,像是要把那些不堪回首的过往,尽数收进阴暗且见不得光的角落里。

看到他拉着行李箱从房间里出来,正蹲在二楼走廊擦地板的佣人阿姨愣了愣,“小少爷,你这是又要出门了?”

滚轮咕噜噜碾在木质地板上,于帆走到她面前,蹲下身,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张银行卡。

“陈阿姨,谢谢你这些年的照顾,你做的鳝丝面,是天底下最好吃的,从小到大我都吃不腻,就是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再……”他顿住,无声地笑了一下,拉过陈阿姨布满老茧的手,经年累月的体力活,让她的指关节变得粗大且扭曲,摸上去跟粗糙的老树皮没什么区别。

在陈阿姨怔怔的表情下,银行卡被塞进手心,然后听于帆说:“这卡你收着,里面没多少钱,是我的一点心意,就当是吃了你这么多年饭的报酬吧,密码是你女儿的生日。”

陈阿姨彻底呆住:“这、这是——”

“嘘——”于帆朝她使了个眼色,低声催促道:“快收起来,别让他们看见。”

言罢站起身,重新拎起脚边的行李箱,抬脚准备下楼。

“站住。”

于淼由贴身佣人搀扶着,缓步从卧房门口走过来,目光扫过他腿边的行李箱,神色一凝:“你又要去哪儿?”

于帆在楼梯口定住,转过身看向他姐,淡淡地陈述:“我要搬出去住。”

于淼走到他面前,烦躁的表情像是在看一个无理取闹的孩童:“不过是说了你两句,就要赌气离家出走,作成这个样子给谁看?”

于帆垂眸看着脚下纤尘不染的楼梯,半晌,开口说:“这里不是我家。”

“你在说什么胡话!”于淼瞪着他,胸口上下起伏,怀孕的人情绪容易激动,就这么一下,眼眶竟刷得红了。

于帆抬头看到这一幕,内心除了困惑不做他想,怎么她还反倒委屈上了?

“我在这儿,爸妈也在这儿,生活了七八年的地方,现在说不是你家?”她走上前,微微仰起头,含泪注视着已经比自己高出一头的弟弟,“就算你跟你姐夫闹别扭,我是你亲姐姐,你难道连我也要怪罪吗?”

换作以前,面对这样哀恸的于淼,他一定会感到会惭愧和自责,17岁那年噩梦般的夜晚,第一次被姜树才强迫的时候,对方也是用同样的话术威胁他的。

——“如果不想你姐姐伤心难过,就永远别让她知道。”

可当残忍的真相终于兜头而下,再去回想过往的一幕幕,仿佛每一帧都在嘲笑自己曾经那盲目的愚蠢。

紧闭的房门,彻夜不归的丈夫,亲生弟弟脖子上形状可疑的淤痕,佣人们讳莫如深的表情,如果把于淼的身份从不知情者换成参与者,一切就都好解释了。

像被子弹击穿了心脏,身体痉挛般地颤抖一下,于帆转过头,一言不发地拎起行李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