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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皇书(115)

“臣钟海见过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钟海身躯魁梧,戍守边疆的将士又大多悍气十足,他这么一喊,顶得上半个大殿的朝臣,连地儿也给抖了三抖。

众臣抬眼一望,暗暗咂舌,不愧是领着十几个兵就敢上京告御状的人物,怕是大靖的领将中,少有如此悍勇之辈。

“爱卿平身。”嘉宁帝看着如此模样的钟海,也很是满意,朝中得力的武将不多,此人身受皇恩,若是栽培栽培,日后定得大用。

他摸着胡子,神色越发和蔼,“忠义侯为祸西北多年,得卿不惧权贵,舍身揭露,才为我大靖除了祸患,否则朕西北子民必无见天之日,卿大功于朝。赵福,替朕宣旨。”

嘉宁帝此话一出,众人心底明了。看样子陛下怕是要扶植钟海替代忠义侯来接掌青南山的兵权了,一时间众人望着大殿上昂首而立的黑汉子,眼底多了几分热切。

这可是手握重兵的新贵啊!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青南城副将钟海忠君护国,一身铮骨,朕甚赏之,今擢升其为二品龙威将军,执青南城帅印,另赐黄金千两,以示朕拳拳爱才之心。钦此。”

赵福声音落定,瞥见朝下众臣脸上钦羡之色比比,带了抹笑意出来。一松一驰,一降一扶,制衡有道,陛下的权位才会稳若泰山。

“臣钟海领旨,谢主隆恩。”钟海上前一步,再次跪倒。

赵福走下御阶,将圣旨放在钟海手中,噙着笑回到嘉宁帝身旁。

忠义侯的案子到此时总算是有了定论,如此之后,怕再也没人会重提此事。

“瑞雪今至,朕今儿就着这个好兆头,也让我大靖双喜临门。”赵福刚走到御椅旁,嘉宁帝的声音就已响起。

众臣精神气一足,立马摆正了脸色恭听圣谕。盼了一早上,重头戏总算来了。

不知何时起,太子已然垂了头,神情漠然,那模样实在不似个欢天喜地的新郎官儿。

任安乐看了他一眼,立得笔直,双手负于身后。

“众卿想必也知,早年太祖为太子定下一桩婚事,朕欲恭守太祖之御……”

“陛下!”

嘉宁帝话至一半,被一道浑厚的声音生生截断,众臣打了个激灵,不可思议的望着说话的人,这才看到刚才接了圣旨的钟海竟然一直跪在殿下,手举圣旨。刚才嘉宁帝急着宣布太子的婚事,倒一下子把他给忘了。

就算如此,打断帝王言也是大罪,这粗莽无知的大汉,是不是也忒没体统了些。

嘉宁帝面色不虞,顾着这是自己刚封的大将,忍了下来,沉声道:“钟卿平身,退至一旁吧。”

哪知钟海高举圣旨,头埋向地面,一动也不动。

嘉宁帝脸上失了耐色,“钟海,即领了圣旨,便退下。”

“陛下。”沉默半晌,钟海缓缓抬头,手中圣旨仍高举于天,他磨着膝盖向前一步,头重重的磕在青花石板上。

“臣身负重罪,于国不忠,于民不义,虽领旨却不敢受陛下隆恩!”

此话一出,众臣面面相觑,哪有这么蠢的人,身在朝堂,谁没有个半点过错,至于在金銮殿上当着天子和百官坦诚吗?

“钟卿,人孰无过,朕也是武人,知道武人意气之争时难免刀剑相向,朕恕卿无罪,今日我皇室大喜,卿退下吧。”嘉宁帝淡淡开口。

“臣重罪,不敢得陛下圣恩。”钟海仍未抬头,只是伏于地上。

殿上气氛有些僵硬,嘉宁帝何曾遇到过如此顽固的臣子,脸色沉下,拂袖道:“卿有何罪,道来与朕的文武大臣听一听,看值不值得卿不受皇恩!”

大殿上静默无声,众臣望着地上跪着的人影,倒也生出了好奇之意。

半晌后,钟海缓缓抬头,将手中高举的圣旨轻轻放在地面上,然后起身,整了整盔甲,后退两步,笔直的跪在大殿正中央。

他以一种格外肃穆的姿态望着御座上的帝王,带着视死如归的忏悔。

“陛下,臣曾诛杀我大靖一脉同根的袍泽手足,八万将士埋骨青南山下。此大罪,天不能恕,地不可饶。”

☆、79第七十九章

第七十九章

时间回到一个时辰前,那时天还未亮,大雪蔽日,压得整个天空一片雾沉。

三个月前钟海入京,盘缠用了个干净,城南一间客栈的掌柜收留了他们,给他们挪了个小院出来。

如今忠义侯的罪判下来了,秋后问斩,总归是个死,不过是早几日迟几日罢了。等觐见完陛下,他就领着兄弟们回青南山,守着那座城。

这怕是他在京城的最后一日了,钟海心里头雀跃,起了个大早,扑腾一下从床上立起,随便抹了抹脸,准备去院子里练会儿剑。

他提着剑推开门,一眼便望见了院子里立着的女子,她身上披着件墨黑的大裘,还未开口,那人便转过了身。

他一怔,这姑娘的模样倒是比他这辈子见过的女子都要出挑,一身气势更是不输男儿。钟海心底犯疑,不动声色握紧了手中的剑。

“你应该见过我。”那人开了口,声音威仪,隐约有些耳熟,“在大理寺的天牢内。”

这话一出,钟海握着剑的手抖了抖,眼带愕然,急忙走下石阶,“任将军?”

任安乐点头,“我平日里带了面具。”

钟海虽有疑惑,却不是个喜问是非的人,更何况任安乐对他还有大恩,他问:“将军此时前来,可是有事吩咐?”

任安乐不回,反问,“钟副将,可是我让你做任何事,你都会做?”

钟海抱拳,言之凿凿,“将军但有所令,钟海万死不辞。”

“恐怕我这趟来,要的确实是你的命。”任安乐淡淡开口,见钟海怔住,笑了笑:“我有些事要问钟副将,希望钟副将能据实以告。”

“将军请言。”

“钟副将可是十年前入的军营?”

“是。”

“可是去了青南城?”

“是,末将投军后就在青南城守城门,过了三年才攒下军功晋升,比不得将军年少成名。”钟海有些赫然,不知道任安乐为何会问这些问题。

任安乐停了片息,才继续开口。

“你十年前是否诛杀过一支军队?”这话一出,钟海神情陡变。

“你诛杀之处可是在青南山?他们可是毫无还击之力?”

钟海一步步后退,脸色惨白,语不成声,“你、你怎会知道,你究竟是谁?”

“果然如此啊,他们真的是死在……”任安乐叹息,声音微凝,缓缓走近,面容淡漠肃冷,“我是谁?我是安乐寨的土匪头子任安乐,不过我曾经用过一个名字,想必钟副将听过,十年前……我唤帝梓元。”

铿的一声,钟海手中的剑落在地上,不可置信的望着任安乐,全身颤抖。

半晌后,他隐隐有些明了,重新拾起剑,递到任安乐面前,垂头,视死如归。

“钟海当年犯下大错,如今只有一条贱命可以还给小姐。”

递出的剑没有人拿起,钟海瞥见墨黑的大裘拂过地上的薄雪,那身影一转朝门口走去。

他抬首,任安乐已经走到了小院门口,急忙喊:“帝小姐!”

任安乐回头,静静望着他,缓缓开口:“我有一件事让你去做,你可愿意?”

钟海没有半分迟疑,点头,“小姐请说,即便是要我的命……”

“我不要你的命。”任安乐立在雪地里,素白的世界只剩她的声音,“我只要真相,我只要帝家的公道,我只要那八万将士死得其所。”

一个时辰后的金銮殿,因为钟海一句石破天惊的话,世界安静了。

大靖立朝足有二十载,金銮殿是决议天下事的地方,这座宫殿看遍浮华,再大的风浪都经历过。

但如今哪怕是挺着腰板阅尽世事的两朝元老魏谏,也未曾想过有生之年能听到这么一句话,看到这般场面,惊世骇俗这词儿用在这都浅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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